第二天上班，姜綠照例詢問了一遍今天下班江遠會不會來接自己，得到肯定的回答，一顛一顛就往樓里跑，喊江遠回去吧，天氣冷，不用送自己進去了。

姜綠很珍惜自己上學的機會，從小在阿姨面前乖巧聽話，就算在學校里被人欺負回到家也會收斂低沉情緒，低年級的時候看到校門口來往接送的家長他每每都會帶著希翼尋找熟悉的玫紅色大衣女人，當然目光里，那抹玫紅色身影從未出現過，上下學時候校門口人流量巨大，姜綠有時候就會緊貼著陌生的家長，假裝自己也有爸爸媽媽接送，一邊為自己這種隱秘的想法羞愧，一邊又飲鴆止渴暗暗歡喜。

姜綠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他有記憶的時候就是跟著姜姨，只從一些阿姨的小姐妹閑聊中打探到一些零散的消息，現代版恩客和紅樓女的故事，只是沒有書中來的那樣轟動熱烈，恩客也不是什麼富家公子俊俏小書生，一段意外露水姻緣，生母的身體不允許拿掉這個孩子，在暴躁和常年壓抑下撒手人寰，姜綠的出身沒有被任何人期待，他只是個滑稽的意外。

還小的時候姜綠也會鼓著勇氣問姜姨自己的媽媽，想念和渴望母親是每個幼崽無可避免的天性，年輕帶著風塵的女人嘴裡咂著一根女士香煙，紅彤彤的嘴唇含著細白的香煙嗤笑了一聲。

姜姨說她討厭姜綠生母，拿命換的兒子以後得跟著她姓給她養老送終，讓生母在地獄裡也恨她，怨她。

姜姨每次喝醉談起姜綠母親都帶著恨和輕蔑，老一輩的故事姜綠只能透過隻字片語了解到，但是他經常半夜起身看到姜姨一個人坐在窗邊，從逼仄昏暗的窗口看著樓下的榕樹發獃，姜姨抽屜深處還有一隻已經幹枯多年的百合花。

姜綠雖然得不到正常的母愛家人關懷，姜姨喝醉了有時候還會掐著他的手臂脖子問為什麼死的不是他，姜綠憋的發紅的臉扭曲中看到姜姨可怕的臉，害怕的喊媽媽，喉嚨被扼住，塗著刺紅顏色的長指甲深深陷進脖子的軟肉中，喉嚨里媽媽兩個字怪異又難聽，姜綠鬆開手，姜綠顫慄著身體，大口喘氣，細白的脖子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後頸被指甲刺進去的皮膚汩汩流出血痕。

姜綠害怕的躲在櫃子里小聲喊從未見過的媽媽，再長大點他就不會喊媽媽了，姜姨也不會動不動就問為什麼死的不是他了。

姜姨換了個酒店的工作，沒多久受不了又重操舊業，姜綠常年處在周圍孩子的霸凌中，性格也越發懦弱內斂，上課時光是他生命中最難的輕鬆的校園時光，因為個子矮，性格又軟，他的同桌從小到大都是女孩子，上課都能安穩度過，沒有影響到自己汲取知識。

人們常說一切都會好，姜綠高中畢了業，遠離的那些不懷好意的同學，因為自身問題，再小心翼翼還是被新同學發現蹤跡，成年人雖然來的沒有中學生那麼直白惡劣，但是姜綠日子也過得不輕鬆，以為又要重複中學時代的生活，沒想到江遠出現了。

八歲躲在櫃子里喊媽媽，媽媽沒出現，十八歲喊一聲江遠，江遠義無反顧沖在自己身前，替他祛災消難。

姜綠兒時的那些渴望都在認識江遠以後慢慢被填滿，每年生日他都貪心的許願可以和江遠天長地久，一輩子這樣走下去，他沒什麼大富大貴的理想，江遠就是他的全部。

一天的好心情在經理支支吾吾的詢問中消減了下來。

屋子裡的暖氣很足，姜綠穿著潔白的糕點服，站在經理桌前有些耳鳴。

目光對上經理一張一合的嘴巴上，姜綠髮散性思維的想，這真像電視機里血盆大口的怪獸。

經理覺得有些熱，說的口幹舌燥，講了些這些年來姜綠的敬業勤懇。

姜綠知道經理想問什麼，看著顧左右而言他，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的經理，姜綠有些難過，這個工作他做了很多年，對待經理一向尊重，感謝他當時選中了他，給了他這個工作機會。

「我是同性戀」。

一向小心翼翼私藏江遠的姜綠突然開口，目光堅毅。

「江遠是我男朋友」。

他想起來生活工作中總是把對方藏著掩著，害怕暴露江遠暴露性取向的自己。

姜綠對接下來的交流沒有做回應，沉默的表示自己會辭職，只是走之前開口。

「同性戀不能做糕點嗎」，問完也不等經理回答，窩心的關上門，沒再看座位上一臉欲言難止的經理。

姜綠回到糕點房裡的時候只有一個新同事，老師傅不在。

姜綠不在意對方惡劣得勝的姿態。

默默把經理叫自己過去前的小甜品完成。

「你大可不必擔心我」，姜綠把做好的小甜品放到冷櫃里。

「什麼？」，新同事沒聽明白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我是同性戀，但我不是看到男人就喜歡，像你這樣」，姜綠說著，眼神不似以往的膽怯懦弱，上下第一次認真打量了對方一眼，「油頭粉面，滿臉痘，鼻子太塌，眼睛太小，臉……」。

姜綠說著頓了下。

「把對付我的那套心思多花在哄你姐夫身上，讓他多給你點錢去醫院整容」。

姜綠說完推開呆愣的人，對方顯然沒想到平時任人揉搓捏圓，半天放不出一個響屁的姜綠突然伶牙俐齒，回過神要去揍人的時候老師傅已經回來，在老師傅的阻擋下，姜綠已經出了糕點房。

姜綠從餐廳里出來的時候才下午四點，戴著圍巾，身上穿著江遠給他買的新衣服，被冷風一吹才回過神，有些無措。

他就這樣走了，辭職了。

一直覺得這份工作他會幹一輩子，每天定時做的工作突然沒了，姜綠有了時間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拿起電話給江遠打了一個，江遠沒接，今天一整天江遠也沒來送飯，說有事忙，他說有事姜綠也沒問。

姜綠無所事事想著回家，這一陣子都是江遠做飯，今天他沒事可幹，好好做一頓飯犒勞江遠。

微信告訴江遠今天不用接他下班了，他回家了，沒有生病，叫他看到了別擔心，自己在家裡做了飯，讓他忙完了回家吃飯。

因為時間多，姜綠難得做了豐盛一桌，鍋里還燉著半隻土雞，做完飯身體也犯懶，拿起手機窩在沙發上，打開購物軟體，看看有沒有折價商品，家裡的衛生紙也要快沒了，該添新的了。

想問葉清瀾今天按時下班嗎，他做的飯有些多，如果清瀾還沒吃他還可以給他送西院去。

才想到葉清瀾，微信里就彈出來消息。

葉清瀾:「你今天休息？」。

姜綠:「啊」。

想到葉清瀾可能又去他們餐廳相親了，估計去找自己沒找到。

姜綠:「我被辭退了」。

後邊跟著一張卡通小貓傷心哭泣的表情。

葉清瀾:「？」

姜綠絮絮叨叨的打著字跟葉清瀾交代事情經過。

其中被同事孤立的事情他沒多說，只說餐廳知道了他是同性戀，不適合這份工作了。

葉清瀾:「知道了，這垃圾工作辭了也好」，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暗無天日的，辭了也好。

葉清瀾心裡這麼想卻忘記自己每天忙成狗一樣的工作其實也沒好多少。

「你吃飽了嗎」，姜綠知道他每次去相親都吃不飽飯，估計今天也是。

葉清瀾:「沒，我過會兒過來」，葉清瀾回完消息就轉身下樓，今天要相親他就開著車來了，雖然對女孩子不感冒，但是也紳士的吃完飯會送人回家，今天的女生表示自己一會兒跟朋友約著逛會兒街，葉清瀾可以先行離開。

葉清瀾也沒有堅持，陪著女生等了一會兒她朋友，站在隊伍里陪女生買奶茶，順便給姜綠也帶了一份。

「給女朋友帶的？」，女生有些揶揄的看著葉清瀾和店員交談要幾分糖。

……

「朋友」，葉清抿抿唇。

脖子上還圍著姜綠給自己買的煙灰色羊絨圍巾。

說冬天了，圍巾買二送一，順便送葉清瀾一條，他們三個正好一人一條。

這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買二送一，多的是買一送一，這個順便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葉清瀾也沒戳破，在姜綠期待的目光中脫下脖子上洗的泛舊有些脫線的毛線圍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