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杭州的風光特別明媚秀麗，可是在吳灝臣眼裡，卻有一個比西湖湖畔垂柳映翠更美更迷人的畫面，那就是-在聚精會神靜靜看書的齊瀚霆。

雖然孤兒院的開支很大，要照顧好每一個孩子的起居生活已很不容易，可是因為院長深信知識可以改變力量，為了讓這些孩子在長大後可以自力更生，盡力讓每一個能接受正規教育，而齊瀚霆和吳灝臣，雖然未能如願入讀相同的學校，但仍十分珍惜這個得來不易的機會。

儘管兩個孩子看上來同樣溫和親切，但其實長處和興趣卻是截然不同，吳灝臣對建築興趣濃厚，夢想是成為一位建築師；齊瀚霆則對電腦情有獨鍾，希望將來能向軟體編程範疇發展。雖然院方只能讓他們完成中學教育，但只要成績優異，仍能取得獎學金升讀大學，所以，他們對將來都充滿信心，也為了這目標不斷努力。

雖然在不同的學校讀書，但卻無損他們深厚的感情，而且兩個人都是一樣聰慧好學，時常會互相幫助，一起鑽研學問，孤兒院花園的大樹便是他們最愛一起度過美好時光的地方。

他們很喜歡在樹下一起看書，談天說地，書本能引領他們走向更大的世界，拓展他們的視野，也給他們帶來不少有趣話題。能擁有跟自己志趣相投的知己並不容易，所以，他們都倍加珍惜彼此，而且也一起立誓，即使將來要離開這裡，他們仍會是最好的朋友，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離對方而去。

那時他們可說是形影不離，在樹下與齊瀚霆一起看書的時光，是吳灝臣一生裡最美好的回憶，他仍清楚記得，當燦爛的陽光映照著齊瀚霆認真閱讀的專注神情時，那畫面是多麼美麗醉人。即使他們分別多年，齊瀚霆的每句說話，每個神情，都仍深深的銘刻在他心裡。他很喜歡凝視齊瀚霆那雙溫暖清澈的眸子，還有那流露著不帶半點雜質，純真而溫柔的微笑。

只可惜，任他怎樣努力，始終沒法把這些留住，那個令他沉溺的眼神和微笑，在他們最後分別之後，永永遠遠的消失了；這個已成了他生命裡最重要的部份的人，以後就只能活在他的回憶裡。

齊瀚霆，我好想你，好想你…即使明知你已不是從前的你，我還是很想念你…

穿越了漫長的黑暗，他彷佛看到了一絲絲光，不，不只有光，還有那個他永遠不會忘記的目光和微笑。

「齊瀚霆…」也許是自己在做夢吧，他竟然再次見到他了，沒錯，那是在孤兒院裡，跟他一起挽手度過了青蔥歲月，跟他一起看書，一起談夢想的齊瀚霆！

然而，認真細看，他那身黑衣的衣著，還有頸脖上的項鍊，卻是從不會在齊瀚霆身上出現的。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灝臣，吳灝臣，你覺得怎樣？」凝視著吳灝臣充滿恍惚混亂的目光，齊瀚霆不禁焦急擔憂，醫生曾說過，這段日子他的精神狀態一直很不穩定，但經過服藥後已有改善，可是，現在為什麼他又回復了那副魂不附體的樣子？難道自己的出現非但對他沒有半點幫助，反而令他的情況變得更糟嗎？

「你到底是從前的齊瀚霆…還是現在的齊瀚霆？」從前的齊瀚霆絕不會散發一身淩厲的戾氣，但現在的齊瀚霆也絕不會有這樣柔情的目光和溫暖的微笑，剛剛醒來的吳灝臣頓時陷入混亂了，這到底是哪一個齊瀚霆？

「不管是從前的，還是現在的，都是齊瀚霆。」齊瀚霆肯定的答道： 「不管怎麼變了，我還是不能自欺欺人。」

「不管是哪一個齊瀚霆，他終於願意來見我了…」吳灝臣開始漸漸清醒過來，也開始弄清楚了，眼前的並不是夢境，也不是回憶，他真的來了，他現在就實實在在的站在他跟前！

「吳灝臣，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怯懦逃避，我應該早就把一切都告訴你的。」齊瀚霆緊握著吳灝臣的手，聲音哽咽嘶啞了： 「我不該把你害成這樣…我…我怎可以把你害成這樣…」

吳灝臣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感受他握著自己的手，那熟悉的溫度和觸感，跟從前齊瀚霆牽著他的手時，是完全一模一樣的！

更令他驚訝的，是那一點點滴在自己手上，滾燙燙的淚水。

他…他為他哭了…

他說得沒錯，不管是從前的還是現在的，他都是齊瀚霆，那個唯一能給他這種溫暖，唯一會為他心疼流淚的齊瀚霆。

之前他一直不斷苦思，他們分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令齊瀚霆變成這樣？為什麼他要刻意砌斷跟自己的所有聯繫？這些都把他折磨得快要瘋了，而今天，他終於能得到他一直執迷要追尋的答案。

最重要的是，這個答案，是由齊瀚霆親口告訴他的。

雖然表面上很享受學習生活，但齊瀚霆在學校裡的日子卻是如同地獄一樣。

他的個性親和溫柔，本該能結交不少朋友，然而，這世上卻是充滿了偏見和嫉妒。孤兒出身令他時常受到嘲笑，他卻只是默默忍受著，他以為只要忍耐一下，等長大後便有能力改變一切了，只是，人們的惡意卻是遠遠超於他想像。由於他成績優異，深得老師疼愛，女孩子們又喜歡他，再加上他較弱勢的出身，很自然成為了一部份人發洩和欺淩的對象。

因為骨子裡的自卑，也為了不想吳灝臣為他難過，他從沒跟任何人說起，只是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表面上仍是若無其事，也許他真的偽裝得太好了，就是連跟他最親密的吳灝臣都被他騙過了。

現在回想起來，他總會不禁嘲笑從前的自己太懦弱怕事，為什麼不把這些告訴老師？為什麼要一個人獨自承擔？為什麼不對那些惡意傷害他的人反擊？他恨透了這樣沒用的自己，若自己勇敢一點，自信一點，堅強一點，那些人絕不能有機可乘，那件事也不會發生！

他的容忍只縱容了那些人的變本加厲，他們撕破他的書本，搶走他的書包，在他放學時包圍他辱駡他，弄得他每天上學都心驚膽顫，但他還是沒有向任何人求助，更沒有讓最親近的人跟他分擔痛苦，即使在與吳灝臣分別時，仍是堅持著沒有跟他吐露半句。

在吳灝臣離開後，他終於不用偽裝了，只是，這些惡意欺淩已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就在那一天，他在放學時又被人包圍了，更可怕的是，這次已不僅僅是辱駡，他們狠狠的掌摑他，對他拳打腳踢，更用手機把過程都錄了下來。

直至今天，他仍清楚記得他們尖刻肆意的笑聲，那些像要把他撕碎一般的拳腳，還有他們惡毒的喝令逼他脫去所有衣服…

當一個人被逼至絕路，便會拚命奮起反抗，一直默默忍受著的他終於爆發了，是那一個一直沉睡著的另一個自己，在這絕境中把他拯救出來。

冰冷漠然的看著那些被他揍得鼻青臉腫，一臉不可置信的人，他冷冷的拋下了一句： 「把今天的事說出去的話，我一定殺了你們！」

在離開的那一刻起，他很清楚，若再讓自己軟弱下去，只會無止境的受盡欺侮，他要把這個怯懦沒用的自己親手殺死，從今以後，他將會是另一個齊瀚霆，一個強大的，不會再對任何欺壓妥協的齊瀚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