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可是人間？」皓峰與她對視，卻見她一雙杏眼墨瞳里，促著點點亮光，似是滿懷憧憬，又似委屈不甘。

華燈垂了眼眸，看了眼桌上堆積的文書，抬眼看向眼皓峰，又換上了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每日把這些文書批完，我可自行方便？」

「文書皆由本君批示。」皓峰淡淡道，「你需將它們照條目分類，列出大小事件，本君看後決定批閱哪些。屆時，你若閑著，需將一些零碎小事讀於本君一聽。因而，不可。」

皓峰耐著性子給她說了不可的理由。不出意外，他看到華燈的神色慢慢暗了下去。不過，這也沒辦法。判官曆劫未歸，十殿不管文事，唯他身邊有個文官能幫襯著。

原本這文官也是落不到華燈身上的，只是皓峰身邊的文官著實是老了，時不時生病，動輒十天半月。這十天半月落下的文書，能堆尋常人家半間屋子了。

皓峰跟皓弦提過，讓他得空來幫襯幫襯，可他這個風流紈絝的弟弟偏偏不愛幹這些，成日竟和妖界的一些妖怪們混在一起，要麼就跑去人間和那些個風流公子哥流連花樓。

皓峰每每思及此事，著實是氣不打一處來。

恰逢此月中旬，老文官又病了。這一次病得不輕，醫官看了也說十有八九是不成了。皓峰想起貴為天界七殿下的表弟，便差紫斑送了信去，讓他在天帝面前提提此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能派過來。

不承想，他這個表弟還是挺上心的，前後不到十日，這人便下來了。

皓峰還在看著垂頭的華燈，華燈全然不知，心裡盤算著該不該問問這月假是什麼時候？能有幾日？

以前她在天界沒什麼事，十天不往人間跑就跟沒了樂子一樣。這下在冥界當了個文官，時間較之前肯定少了很多。

可一個月總得能去個三四天吧。她這麼個閑不住的，悶在這肅穆的大殿里，指不定會出什麼事呢。

華燈想到此處，嘴角微微揚起，眼睛裡又噙上了點點笑意，抬頭看向皓峰，「不可就不可吧。那月假幾日啊？」

「月假？」皓峰收回目光，伸手拿起硃筆，點了點墨，淡淡道，「暫無月假一說。」

華燈有點惱了，目光憤憤地看向皓峰，欲言又止。若是放在天界，她肯定吵起來了。

皓峰在文書上圈了幾個字，轉頭去看他，卻見她一副銜恨又氣惱的樣子。

「冥界比不得天界，況本君剛接管整個冥界。諸事繁多，抽不開身隨你去人間遊樂。待日後稍緩，自不會虧待你。」

華燈聽他說話時，暗暗扣了字眼。皓峰說要隨她去，抽不開身？可她在人間多吃得開啊，哪裡需要他這個日理萬機的冥帝跟著。

華燈眼中的笑意深了些，「我獨自去人間，隨意逛逛就回來。您忙您的！」

皓峰聞言，眉峰微蹙。想她是初來，諸多規矩不懂，便沉下性子，淡淡道，「你乃冥界文官，整日隨我如影，怎可擅離職守？」

「整日隨你如影？」華燈驚了，「吃飯，如廁，睡覺，我都要跟著你？你全程看著我？」

華燈說到後面，嗓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她也是被皓峰這樣的說法給驚住了。

皓峰亦被她的措辭驚擾，沉聲強調：「非你所想這般。」復又解釋道，「文書繁冗雜亂，若無人整理分類，本帝豈不是真的要無眠無休了。」皓峰又圈了幾個字，吩咐道，「著手吧。條目分類皆貼於你桌面的右下角了。」

華燈看了眼右下角貼著的條目，「言事、對策、引薦、上書、封事、彈事、狀告、萬言書。狀告，萬言書？」

華燈小聲呢喃著，對狀告和萬言書很是感興趣，她抬頭看向專心批閱文書的皓峰，好奇道，「這狀告都告哪些事啊？張家長李家短的也告嗎？」

皓峰並未看她，一邊寫著，一邊說道，「你有興趣，翻了看便是。」

「可以看嗎？」華燈問。文書這些東西，不是只有天君帝君才能看的嘛，她一個文官也有權看？

「翻看便是。」皓峰停了筆看向她，「覺得不用管的，儘管扔了去。覺得好處理，寫上幾句，順手批了便是。不過最後都要有個匯總，與戌時說與本君細聽。」

華燈聽了，覺著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她盯著皓峰，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什麼端倪，結果皓峰一雙紅瞳鳳眸毫無波瀾，只是淡淡開口，「將言事類的文書翻些遞過來。」

華燈不太高興地說道，「我這剛來，哪都不熟，這就上任了？」

皓峰道，「非常時期。」

華燈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開始翻起了桌上的文書。

也不知道是坐到了什麼時候，華燈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眼神掃過自己分出條目的各類文書，唇角微揚，頗有點得意。

然她悄悄看向皓峰，卻發現他仍然坐姿端莊，腰桿筆直，神情專註地批著文書。

華燈噘了噘嘴巴，低下頭，又繼續給文書分類。又不知過了多久，華燈的頭都快點到文書上了。

忽然一陣疾風襲來，一聲高呼響起。

「稟帝君！」

華燈一個激靈，陡然清醒。杏眸炯然地看著跪在階下的鬼差，聽他哭喊道，「老文官油盡燈枯，就要去了。他，他還想見您一面！」

華燈把頭轉向皓峰。心中暗忖，只要帝君一走，她便可趴下，舒舒服服地大睡一覺了。

皓峰看向她，四目交接，華燈心虛地扯出一抹笑容，皓峰刷地竄到她跟前，一隻手抓住她腰帶。

「哎，你別這樣……」拽著我啊？一句話未說完，皓峰拽著她風一樣的騰起。

華燈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腰帶，雙目狠狠地瞪著皓峰。

「風大，看前面。」皓峰淡淡道，又暗暗使了些術法，加快了速度。

華燈被風吹得眯起了雙眼，攥著腰帶的雙手悄悄鬆了一隻，拽上了皓峰的衣袖。

皓峰嘴角微微揚起，又恢復正常。

最後停在老文官府前，華燈彎著腰咳了許久。她可從來不會跟風過不去，尤其還是這種帶著潮濕氣息的大風。

皓峰早已丟下她，獨自入了府。華燈緩過來後，才抬腳邁進府中。

從廳堂到老文官床前，並沒有多少人，華燈在心裡數了一下，也就十來個人，可以說是冷清得很。

華燈在老文官床前站定，彎腰拱手行了個禮。這才退到皓峰身後站著。

老文官吃力地抬起眼皮看了會華燈，伸手指向她的方向，緩緩落到皓峰眼前，口齒含糊，聲音微弱說道，「找，找著……了？」

皓峰沉聲，嗓音染了些許溫柔，「找到了。」

老文官垂下手，喘了許久，斷斷續續道，「尋不到了……永遠……見不著了……莫學老朽……徒留遺憾……再無……再無……」

再無終究，沒了下文。氣息即去，軀體便散作點點碎光，隨風而逝，彷彿是這一方寸間，從未來過，也不曾有過這麼一個老者。

「這是……灰飛煙滅？」華燈驚訝，這驚訝中夾雜了些許她未曾發覺的傷感與難過。

「不錯。」皓峰起身，看向還處在震驚中的華燈，半是哀傷半是冷淡地說道，「再無重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