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妃，你可知道現在是幾時了？」

聿承川看到元妃變幻的表情，又莫名想笑。

外邦曾進獻一犬，純白毛髮，威風凜凜。對旁人呲牙狂吠，很是兇狠難訓，在自己面前卻溫順乖巧。

自己對宮人或官員說話時，那犬趴在他身下對著人偷偷呲牙蓄勢待發。

聿承川順著人害怕的視線低頭看去時，白犬又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用濕潤晶亮的眸子看他。

元妃偷偷兇狠的眼神與那犬倒是有幾分相像。

可天書言此犬由外邦訓練而來，等到了時機，便會撕咬他。

笑意還未流露，便凝了起來。

聿承川午時前來，就見元妃很是乖巧的睡在薄褥中，臉頰微紅。

胸脯隨著呼吸慢慢起伏著。

帝王的嘴角不自覺帶上輕微笑意。

他注視著元妃，眼神柔和。

直到元妃大幅度翻了個身，穿得嚴實的裡衣被扯開一角，露出數道血痕。

＊

大片大片的橘黃鋪上天空，撒進鳳梧殿內閣。

懷元青沒有午睡的習慣，看著被光線染成暖黃的被褥，一時恍惚，張口就道，「卯時了？陛下怎麼沒去上朝。」

說完才反應過來。

「已經是黃昏了娘娘，你身子骨弱，承受不住陛下，下次半梅尋太醫開的中藥可不能偷偷倒掉了。」

李總管覺得自己說話的功夫還是一如既往，既奉承了陛下龍精虎猛，又關切了娘娘身子，一石二鳥。

元妃娘娘日日睡到晌午且偷偷倒掉中藥的事還是他方才從半梅那打聽來的。

懷元青才注意到屋內不止陛下一人，因著怕被察覺他不在內閣，他是不允許宮人在他休息時進來的。

「是我睡懵了，陛下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醒我。」

「無礙，朕瞧愛妃好似十分疲憊，睡的又沉，不忍打攪。」聿承川沒說他晌午就來了，一直坐到現在。

帝王聳動了一下鼻子，遲疑道，「朕好似聞到了愛妃身上的血腥味，怎的受傷了？」

懷元青微愣，他是受了不少的傷，但都不嚴重，身上血腥味濃是因為打鬥過程沾染上了其他人的血。

可他在黑衣閣洗完澡後還特意向心腹要來了香膏，為的就是徹底遮掩血腥味。

雖然疑惑，卻也沒多想，只以為帝王的嗅覺太靈敏。

「是受了點傷，但不嚴重。」

「怎麼受傷的？」

「昨晚回來時太疲倦，沒留意被殿內的門檻絆了一下。許是衣物上沾染到了血跡，才會有味散發。」

按理說嬪妃侍完寢就由駝妃者徑直送回了寢殿，再加上一屋的宮人都認為他一覺睡到了現在，所以也只能是那時受的傷。

聿承川心下失望，那多處傷口顯然不是摔跤擦傷，更像是打鬥造成的，為什麼不肯說實話？

而且……被門檻絆摔又怎能聞到什麼血腥味。

就連解釋都如此敷衍。

懷元青見帝王沉默，以為是在擔心，安撫道，「沒事，真的不嚴重，就是擦了一下，我恢復能力強，一覺睡到現在也恢復的差不多了。」

「可否掀開來給朕瞧瞧？」

恰在此時，「咕咕」聲響起，是懷元青的肚子響了。

放在其他任意時候，懷元青都會為此感到不好意思，但此時，「咕咕」聲無疑解救了他。

於是懷元青順勢轉開話題，裝作不好意思道，「睡得太久，到現在還沒能吃飯。陛下能否迴避一下，容妾身起床梳妝打扮一番。」

聿承川默了瞬，眼裡微不可見的閃過掙扎，最終還是從袖中取出了一隻白色瓷瓶遞給刺客，「一會將這膏藥抹在傷口上。」

等刺客一接過就帶著李總管離開了內屋。

懷元青：「？」

當皇帝還要隨身帶著膏藥嗎？

懷元青最開始穿不來繁瑣的服飾，半梅是女侍者，他不好總是讓半梅來服侍他穿衣，於是觀察了幾遍，又嚐試了幾遍，便能自己穿了。

好在學會了怎麼穿，不然還真不好解釋傷口。

但妝容要的是手巧，這他學不來，依舊需要半梅的幫忙。

自首次妝容以來，懷元青接受良好。

畢竟帝王喜歡。

果然自古帝王愛美人，先前上了妝，帝王會含笑注視他。如今剛醒來沒能來得及上妝，總覺得帝王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果然是喜歡胭脂俗粉類型吧。

懷元青還在猶豫要不要讓半梅進來時，就聽屋外有人找來，說是有要緊事需陛下親去處理。

聿承川留下一句「愛妃穿戴好後便來養心殿陪朕共同用膳吧，來之前先吃些糕點墊墊肚子。」便離開了。

宮人等人見怪不怪，這幾周以來，元妃都被傳去養心殿共同用膳。

李總管也對於御膳房偷奸耍滑不再單獨準備元妃食膳這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腳步遠去後，半梅問道，「需要奴婢進屋為娘娘梳妝嗎？」

懷元青心中感嘆半梅的上道，也正是因為她比其他侍從更窩心更懂辦事，才會事事交與半梅。

「嗯，進來。」

「這膏藥……」半梅進來後視線落在了梳妝台上放著的白色瓷瓶。

瓷瓶篩子被放在一旁，異香撲鼻而來。

「怎麼了？」

中堂與內屋僅用珍珠簾相隔，隔音自然算不上好。半梅候在外面也聽著了對話，知道陛下給了娘娘膏藥。

只是這膏藥……「奴婢對這膏藥略有耳聞，據說裡面有一味藥材長在被冰雪覆蓋的懸崖邊上，十餘年才長成。不論什麼傷，凡是見血，抹這膏藥癒合極快。」

懷元青掀起半梅視線盲區的袖子，悄悄看了一眼，「……」

好像沒有變化，不過酥酥麻麻的異樣感不斷從塗抹處傳來，想來確實是發揮藥效了。

幾周以來元妃的吃穿用度其實已經超過了皇貴妃的標準用度，再加上陛下源源不斷的將珍寶賜給娘娘，「陛下果真是真心待娘娘的。」這句話半梅都說倦了，這次便不再多言。

沒等到這句話的懷元青還看了她一眼，面露詫異。

怎麼不說出來討他歡心了，他就愛聽這類話。

半梅為主子梳著發，「近來民間盛行一種新的妝容，最開始出現在花魁臉上，因著實驚艷，一下傳了開來。奴婢特意向人討教了該如何畫，主子要試試嗎？」

「花魁？」懷元青心神一動。

「對呀，聽說是南風館裡的花魁自己嚐試出來的畫法。」

南風館裡頭的人，便是小倌了。

「好。」

梳完發後，開始點裝，娘娘身上抹了膏藥的緣故，很是好聞。

娘娘對陛下說傷的不嚴重，她進來時又發現娘娘已經抹完藥了，猜想娘娘是嫌丟人才不欲多言。

半梅也就不提這事。

不過回去得揪出昨夜當值的宮人，想必是偷懶了，竟連娘娘摔倒這麼大的動靜都沒發覺。

最後在眉間描上桃花後，半梅收筆。

「好了，主子。」

銅鏡模糊，幾抹艷色卻十分顯眼，懷元青閉了閉眼。

算了，誰讓帝王喜歡胭脂俗粉呢。

到達養心殿時，天色已經黑了。

帝王端正坐在桌前，手裡執一書冊。

懷元青心裡感慨一下帝王處理事情效率真高，來的路上還猜想過他會不會比帝王先到達養心殿。

「不好意思，讓陛下久等了。」

隨著元妃走來，聿承川隨手將手中書冊遞給一旁的宮人，答道，「無礙，坐到朕這裡來。」

元妃一身淡粉衣著，眉間一抹淡紅桃花，眼尾的紅更顯桃花眼的深情，不得不讓人感嘆一個美字，但又是與一般女子不同的美。

尤其是周身的氣質，很是特別，像是與世間相隔，卻唯獨看向帝王時才有了聯繫。

候在一旁的李總管心裡默默尋思，怪不得陛下寵愛這位娘娘。

懷元青走的近了，聿承川才聞見膏藥味。

膏藥味極淡了，攀附在香囊散發的氣味中。

「愛妃抹上膏藥了？可有不適？」

懷元青坐下，低頭整理了一下衣物，抬起頭時恰好錯過了帝王眼裡短暫的晦暗。

「抹了，就是有些酥麻。」

「嗯，正常反應。」

「聽侍者說，這膏藥能治癒百傷，十分難得，妾身不過是摔了一跤 ，用這膏藥實在是暴殄天物了。」

懷元青是故意這麼說的，為了就是從帝王嘴裡聽到他愛聽的話。

果然——

「不會。」

懷元青笑開了眉眼，給帝王夾了一塊肉，他觀察過，這道黃燜肥雞里，就這塊肉口感最嫩。

「這塊嫩，陛下嘗嘗。」

聿承川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膏藥確實珍貴，他卻讓人往裡面加了蠱卵。

前段日子南中地帶有異士來京參見，自稱善養蠱。細細問之，得知有一蠱，蠱卵細膩難以察覺，其可順血液進入人體。

此蠱名為渙散蠱，會壓制人體氣力。

普通人中蠱會身體無力，對於習武之人，內力會被壓制，無力感雖不如普通人強烈，但也夠了。

聿承川坐了一下午，內心掙扎了一下午，他想，要是刺客對他說實話，他便收起膏藥，可刺客還是撒謊了。

分明是他的元妃了，為什麼還要偷偷溜出宮，還弄得一身血痕？

不是王爺培養出的刺客，那會在為哪一方勢力辦事？

這蠱卵沒什麼用不得，他只是想讓刺客呆在他身邊罷了。

蠱破卵而出需要誘導。

而現在是種入蟲卵而不被察覺到最好時機。

他再給刺客一次機會，若是再不聽話，別怪他誘導蠱蟲破卵了。

失去內力護身，宮中的御林軍也會奉命保護他。沒什麼大不了的。

聿承川這樣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