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駕到！」

門外宦官的聲音由遠及近，透著刺破耳膜的尖銳。

其實太後並沒有這樣大的陣仗，這呼聲是林公公喊的，特意讓屋裡的人知道。

宗政凌宇與沈慕傾對視一眼，沈慕傾立即閉上眼，側了側身，還往裡挪了挪。宗政凌宇差點兒笑出聲，又緊緊憋住，將被子給他整理平齊，這才出去接駕。

少年時候三人經常偷跑出去玩，有時玩到天黑忘了回家，又不想聽沈夫人和寧貴人說教再三，沈慕傾便將宗政瑩落哄睡，隨後兩人也裝睡，有時裝著裝著就真的睡著了。

「母後。」

宗政凌宇恭敬地候在門口，就等著那朱門打開之時拱手行個大禮。

雖然當了太後，寧氏卻從沒有過盛氣凌人的姿態，一如她當年還是個宮女，是個貴人的時候，一動一靜，一顰一笑，無論如何都透著溫柔和煦。如今看自己的兒子如此懂禮，也是欣慰地笑笑，將他扶起：「我聽說你今日罰了沈慕傾，嚇壞了前朝的一些老臣？」

宗政凌宇面色有些窘迫，在母親面前，他從來就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被看穿的。

「那些人以為自己做了件好事，我若是不遂了他們的願，便是我不肯成人之美，便是沈慕傾辜負了真心，兒子只好讓他們愧疚愧疚，知道自己做的並不是什麼成人之美的好事。」

寧氏瞪他一眼，卻並沒有責怪之意：「那些人風光了一生，每一步棋都是深思熟慮，不敢有差池，時間久了，便真的以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了。好在他們也是一心為國，先皇便沒有理會他們，你倒好，知道天下人沒有一個不愧對沈家，便用這個讓他們好好愧疚。」

她說著，朝沈慕傾那裡看了看：「這些大臣也都是一把年紀，如真是自責得走不出來，恐怕也就要壽終正寢了，對你也無益，你何需與他們置氣？」

「是，」宗政凌宇低下頭：「兒子魯莽，可若不這樣......」

「今日十四來找過我了，」寧氏打斷他的話：「她也不是什麼糊塗的人，行此一招只是想試一試那小子的心意，既然他不願意，那此事便就此作罷了。還有，讓這沈慕傾躺在龍榻上是什麼道理，若是醒了，差人將他送回去便是，也免得沈夫人擔憂。」

寧氏又說了一會兒，宗政凌宇只覺得許多事情都想反駁，卻無論如何都插不了嘴，許久，只說了一個「是」字，便恭送她回去了。

送走太後，宗政凌宇狠狠舒了口氣，深深覺得沈慕傾裝睡真是太明智了，否則以母後的性子，定要對沈慕傾也說一番長篇大論，最後還要將兩人叫到一起，一同再說一番。

沈慕傾只覺得越睡越懶，雖然再也睡不著了，頭腦卻愈發昏沉，眼睛還沒有睜開便想坐起身，無奈掙扎了許久，也只是伸手揉了揉眼睛。

宗政凌宇突然失笑：「沈慕傾，你可是號稱皇朝第一才子呢，竟然也有賴床的時候。」

「才子不才子，都是別人說的，難道我還能當真？」沈慕傾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你這帳子太刺眼了，想睜都睜不開眼睛。」

聞言宗政凌宇竟真的認真思索起來：「可是——那你說什麼才不刺眼？對了，不如就淡墨色，我記得你加冠之時穿的便是一件淡墨色的錦袍，上面還罩著一層薄紗，十分飄逸，那就墨色好了。」

他自顧自說著，已經做出了決定，竟立即就差人將帳子取了下來。

沈慕傾還在床上，皺眉躲著灰塵。他加冠之時正是兩年前，可那時先皇病重，幾位皇子蠢蠢欲動，沈府也只是草草辦了兩桌酒席，沒想到今日他竟還記得。

沈慕傾的膝蓋還未好，宗政凌宇便派了轎子送他回去，可離府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他們便再也走不過去了，沈慕傾只好下來步行。

送禮的車馬排了很遠，沈慕傾放眼一看，大多都是那些大臣們送的補品，其中八王爺府的最多，整整裝了三輛馬車。

沈慕傾忍不住皺了皺眉，自己雖不習武，卻何曾如此羸弱？前來送禮的小廝見到他，恭敬地喊著「沈大人」，他雲淡風輕應著，忍痛走到內院，已經汗流浹背。

不過看到迎面走來的人，還是恭敬地喊了聲「母親。」

自先人去後，沈夫人沒有墮落，反而以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沈家，沈慕傾一直覺得母親是個很厲害的人，有時也是個很無情的人，連父親去世她都沒有怎麼哭過，那時他小，卻也知道母親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強勢起來，照顧他，照顧沈家。

可即使是迫不得已，沈慕傾也十分糾結，他總覺得這世上並沒有什麼可以讓眼前這個女人，可以讓自己的母親多花一點心思的。

「我聽說宇兒罰你跪了許久？」沈夫人只是淡淡問著，似乎沒有半點關心。

「是。」沈慕傾如實回答。

「你為何不娶十四？」

沈慕傾又是深深跪下，碰到膝蓋上的傷，忍不住悶吭一聲：「母親，我對十四公主確實沒有男女之情。」

「那榮郡主呢？她向來都非你不嫁，今日也是不顧王爺的面子，送了整整三車禮來。況且榮郡主，今年九月就要二十了。」

沈慕傾一怔，隨後抬眸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卻見她神色並沒有什麼變化：「可是母親，若是這天下女子皆傾心於我，我可要一個一個都娶回家來？」

沈夫人不答他，只是淡淡看著他的眼睛：「聽說今日宇兒將皇宮裡的黃色織物皆換了，只是因為你一句刺眼，我想那些人傳的不盡實，特來問問你，可是真的？」

「是。」沈慕傾垂眸。

「可若有朝一日你所求甚多，他會不會將這山河也為你顛倒一番？」沈夫人突然就沉了臉色。

「兒子不會的，他也不會。」沈慕傾彷彿守著最後一絲固執。

「你不這麼想，可別人會這麼猜。沈家三代單傳，我一直等著給你父親一個交代，可你一直都不上心，」沈夫人緩緩起步離去：「不過交不交代都是你沈家的事，母親只盼著你能隨心而行，百年之後不虧待了自己就好。」

「母親......」沈慕傾看著她走去，緩緩癱坐在地上，他揉著膝蓋，卻從心底泛出一絲酸澀。

母親對他，一直都十分冷淡，卻也從來都十分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