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月色如水，溫柔得讓人無法剋制地沉迷。

樓熹躺在床上一直磨蹭著不肯入睡，直到渾身冰冷再難以動彈才撐不住困意，沉沉昏睡過去。

那個人就是他的噩夢的源頭，白日若是連續兩回想到那個人，那到了晚上他是定睡不安穩，幾年來都是如此。

果不其然，他又做噩夢了。

或許用往事來形容更為貼切。

紅牆青瓦，金碧輝煌，人人都敬仰恐懼的地方他早已習以為常。

他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這裡有他血脈至親，這是他的家。

母後一如往常那樣在宮殿備著瓜果等著他回去，父皇則是坐在一旁時不時翻動手中的摺子。

正在交談的兩人忽然抬頭，母後輕柔地喚著他的字，招呼他過去吃些果子，父皇看向他的眼神也難掩讚賞。

樓熹深吸了口氣幾乎邁不動步子，這個場景前幾年他總是反反覆復夢見。

母後走上前拉過他，黛眉微微蹙起，心疼地對著他看了又看，「這才去了幾天怎麼瘦得這樣厲害。」

「兒臣想母後得緊，匆匆趕著寄了幾封信母後卻一封也沒有回。」

女人瞪了身後的男人一眼，姣好的容貌染上幾分生氣，嗔道：「怪你父皇。」

男人哈哈一笑，走出來攬住女子的腰，「我大明男兒豈能是平庸之輩。」

他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一幕卻高興不起來，忽的覺得手腕刺痛，緊接著母後溫柔的神情一點點變得面目猙獰，整個人像是被火焰狠狠燎過散發出濃郁的焦臭味，面容扭曲眼睛卻還死死地盯著他，駭人恐怖。

這一切發生的寂靜無聲，樓熹在夢裡也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女人眼裡帶著怨毒，她扯下他冠冕用力砸到地上，嘶聲力竭地哭喊著說，晚了！你為什麼會來遲？為什麼啊！

他別過頭朝外看去，無數人掙扎著躺在殘肢碎肉里發出凄厲的叫聲，嘴裡無意識地一張一合。

我們都死了，為什麼你還活著？

熊熊烈火中，他的故土被敵人的鐵騎肆意踐踏，他的血親被人踩進泥土裡蒙受羞辱。

樓熹閉上眼，灼熱的吐息彷彿就在他耳邊，他木然地跟著重複了一遍，像是在問別人又像是在問自己，「是啊，你們都死了，為什麼我還活著？」

周圍的聲音漸漸變小，慘叫聲也變得微不可聞，然後隨著一聲鞭子抽打在肉體發出沉悶聲音，所有的人都如泡影一樣不見了。

樓熹無力動了動手腕，沉重的鏈條發出令人不適的聲響，他偏過頭不出意外地發現自己不著一物地被鐵鏈高高吊起，只有腳尖堪堪著地。

他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心裡一點點沉了下去。

滾開，不要過來。

半晌，他聽到那個人突然發笑，身體瞬間難以控制地顫抖，那幾乎是根深蒂固的恐懼……

「樓熹？」

樓熹閉著眼無力地在噩夢中掙扎，忽然感到一種劇烈的幹渴，他微微張了張嘴，艱難地吐出一個字：「水……」

濕潤又柔軟的東西輕輕的在他唇上拂過，他張開嘴舌尖迫不及待此探了進去，汲取著溫熱的液體樓熹才慢慢睜開眼，眼眸感覺到了微弱的光。

「醒了？」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

樓熹劇烈的咳嗽了好幾聲，他終於看清坐在床邊的人，是葉佑。

他嘴唇微動，忽然覺得眼前的這雙眼跟夢裡的有一瞬間的重合，「葉佑。」他鬆開緊握的拳頭，手心裡都是冷汗。

葉佑看著樓熹躺在床上，漂亮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角似乎還有些脆弱意味的濕潤，整個人看其阿里處於一種極度衰弱的狀態中。

但那雙黑曜石般的眼，卻亮得驚人。

葉佑低低地應了一聲，忽然覺得自己大半夜的避過眾人跑來看人睡覺有點蠢，他斂了目光又含了口水給他渡了過去，掀開被子一角躺了進去。

「睡罷。」

短短時間內樓熹已經清醒過來了，他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見著葉佑沒有提起乖乖地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