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有些惴惴：「殿下......」

季臨淵臉色難看，一把將他推開，吵鬧的聲音越發近了。

走進正廳，掀開一副白狐簾子，只見連婉秋啪地一聲摔了手中玉簪：「你是不是有病！」

季晟生了一副七尺男兒的魁梧身軀，卻對自己嬌弱的妻子無計可施，臉紅脖子粗地與她對吼：「你才有病！我一回來就興高采烈地來找你，最上乘的皮子都留著給你，特地買了最好的珠寶首飾，結果呢，你甩臉子給誰看！」

「誰稀罕！給你外面的狐狸精留著吧！」

連婉秋把身上一匹純黑的大裘摔在地上，又覺得不盡興，憤怒地補上兩腳，大家閨秀的風度蕩然無存。

季晟愕然：「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看你才是無法溝通！」連婉秋一掀簾子衝出去，正和季臨淵打了個照面，她一愣，旋即不管不顧地走了。

季晟氣得踢翻了桌子：「走啊，回頭我就去找那個狐狸精！」

連婉秋聽見了，身子一僵，腳步越發加快，頭也不回地跑了。

正在此時，有人上來，附在季晟耳邊說了些什麼，季晟幾乎怒不可遏，大吼：「季臨淵，你給我過來——」

季臨淵不由一個愣住，季晟看到他站在門口，一張俊秀的臉龐有五分似他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臉色黑如鍋底：「我不在家，你便胡鬧起來了是吧？給我跪下！」

這怒氣來得莫名其妙，季臨淵道：「不知兒子......」

「既然知道還是我兒子，就少給我丟人現眼！跪下，悔過！」

「......」

季晟喝道：「小小年紀，竟然學會一擲千金為紅顏了，誰教你的？」

季臨淵：「什麼一擲千金，父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會有人為爭花魁找上門來？出息，真是出息了啊！」

「我沒有......」

季晟氣昏了頭，不想聽他解釋，反手便是一個巴掌，直打得季臨淵跌在地上。

「犯了錯還不承認，你和你娘一樣，都是無可救藥！」

發了一通火，季晟抬腳便走了，一旁的僕人們都嚇傻了，墨雪趕緊上前，把季臨淵扶起來：「殿下您沒事兒吧？來人吶，快把消腫的三七膏拿來——還有冰塊，冰塊也別忘記！」

季臨淵莫名其妙被打罵，心中憤懣，一把推開墨雪：「滾開，我用不著！都看什麼看，滾！」

興緻勃勃地來，怒氣盈滿地走，季臨淵發泄似的走得飛快，穿過中庭又徑直走到後花園，抬腳踐踏了許多花草，看管後花園的老婆子嚇得在後面不斷哀叫，小祖宗小祖宗地喊著。

季臨淵走了這麼久，氣消了一點，一把推開老婆子，決定去花園中心的閑雅湖走走，那裡地勢開闊，他常來散步。

然而途經一座假山的時候，他卻忽然聽到令人難以忍受的竊竊私語。

「聽說了麼，王爺和王妃又吵架了。」

「又吵了？這半年王爺回了過三回，回回都和王妃鬧得不可開交，真是一對冤家。」

「你還不知道吧，王爺在外面建了私宅，否則怎麼不回來？」

「真的假的？」

「那還能有假？今天王爺可是自己說了，要去找私宅里的狐狸精呢，也不知養了幾個庶子庶女的。」

「有幾個也不及世子尊貴呀，他們上門了也只能為奴為婢，等世子繼承了家業，誰還敢放肆？」

「怕只怕，寵妾滅妻！你想想如今王爺和王妃勢不兩立的樣子......」

「對啊對啊......」

「那世子爺豈不是很可憐，這麼下去，王府日後的主子都不知是誰......」

「......」

若是平時，季臨淵一定大發雷霆，可今天，他卻沒了半分力氣，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走到湖邊，湖面上光禿禿的，殘雪結了冰，敗荷枯葉漂浮在上面，非常難看。近午的天空灰濛蒙的，好像有什麼在壓迫胸膛，讓人難以喘息。大約是要下雨了。

季臨淵走在湖邊，腳步緩慢，最後站在湖畔，只有一步之遙便可踏入水中。

墨雪這時才追了上來，小聲地勸著。

季臨淵忽然說：「方才那幾個人你都記住了吧？」

「.......記住了，殿下。」

「主子的事兒不是他們可以妄議的，叫管家好好責罰他們一頓，」季臨淵面無表情道，「回去吧。」

誰想話音剛落，季臨淵抬腳欲走，腳底卻一個打滑，直直地跌進水中。

眾人都被這變故驚呆了，只見季臨淵在水裡胡亂撲騰著，不僅沒能離岸邊近一點，反而往湖中心去了。

墨雪叫道：「都愣著幹什麼，快救人啊！」

偏偏跟在季臨淵身後的四五個小廝里，沒一個會水的，個個兒急得在岸上團團轉，有人跑去叫人，有人說要拿樹枝去夠，鍾阿牛冷眼看著，並未動作。

季臨淵被這幫人氣得破口大罵：「都是一幫廢......咕嘟咕嘟......物，還不趕快！咕嘟咕嘟.......」

眼看季臨淵腳下沒了力氣，漸漸沉多浮少，眾人拿樹枝伸到他面前，卻總差了那麼幾分，季臨淵竭力想要抓住，來回幾次，冰冷刺骨的湖水抽幹了他的力氣，手臂越發沉重，他的視野也暗了下來。

算啦，就這樣吧。爹娘打他的場景一幕幕閃現，能夠回憶起來的，都是一些暴怒的、可憎的面孔。季臨淵一時間深感對不住家人，轉眼又想，反正定有人會取代他的身份，想來也沒什麼人念著他的。萬念俱灰間，他向著水底墜落。

隱約之中有什麼在向他靠近，一隻有力的大手鉗住他的手臂，一瞬間，所有厭世的想法煙消雲散，求生的念頭佔了上風，季臨淵緊緊抱住對方，難以呼吸的痛苦煎熬不知持續了多久，一股大力將他向上一托，季臨淵大咳起來，嘔出許多水，空氣從未如此甘甜過。

那人抱住他上了岸，眾小廝都圍過來，那人並不理睬，轉而手臂發力，將少年打橫抱起。

這時季臨淵才恍惚間看清楚，原來是鍾阿牛。

他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命懸一線的驚嚇使他緊緊依偎在這幅可靠寬厚的胸膛，一股委屈湧上心頭，少年忍不住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