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季鴻見了恭王爺季晟，聽說季臨淵不能來，也並沒有太在意。

他來本就是拜見一下季晟，況且也不能久留，還有公事在等著他呢。

季晟說：「晚上我派人去接殿下，住在王府，雖然不比皇宮，但酒菜還是有的，殿下委屈了。」

季鴻卻搖了搖頭，十分嚴肅地說：「王爺此言差矣，王府金碧輝煌，如今百姓在外挨餓受凍，我怎能吃得下住得下？衙門有房二三間，足矣。」

這話十分無禮，季鴻自己絲毫不覺得，就像沒看見季晟那張僵住的臉一樣，道了別，匆匆來到建康太守衙門。

刺史、太守和幾位下級官員已經在等待了，見他來，紛紛站起來見禮。

季鴻拍打著身上的雪，氣喘吁吁地說：「大人們快坐，不必虛禮。災情如火，迫在眉睫，時間可耽誤不起。」

寒暄過後坐定，季鴻說：「諸位大人，江南連續大雪足足十五有餘，至今路有餓殍，百姓多有凍死。吾承聖意，前來堪災，還請大人們相助。」

刺史馬英哲忙說：「二皇子此言差矣，天災傷人，我等臣子是皇上的臣子，替君分憂是理所當然，單憑殿下吩咐。」

季鴻道：「我是來堪災的，將災情報上去以後，朝廷會派人下來另行賑災，控制險情。之後大人們配合，我去受災各地看一看，也不算什麼。只是堪災需要時間，八百里急報一個來回也要幾日，因而我想與諸位大人商量的，是先行賑災的事宜。」

「這......」太守蘇安賠笑道，「可眼下庫存糧食不足一萬石，全建康都賑了，一日都撐不過。」

這話一出，驚得季鴻立馬坐直身體。

「什麼？！江南乃是糧米賦稅的重地，全國的稻米有十之六七產自這裡，怎麼如今會連賑災的糧都拿不出？」

蘇安說：「殿下有所不知，今年天災連連，先是黃河決堤，又是邊境韃子來犯，從我們建康調走了二三十萬石糧，到今天都還沒有還清楚呢。」

季鴻一愣，直直地問：「可朝廷不是已經補過了嗎？」

蘇安沒想到這茬，一下子有些接不上來。

馬英哲連忙圓場：「殿下說得極是，朝廷是補貼過了。可補的是什麼？都是些絲綢茶葉瓷器，折價送過來。到了我們手裡，一來販賣需要時間，二來換做銀錢再去買糧，已經過了秋收，糧都調走了，百姓無糧自然不好買，所以至今辛辛苦苦，也才往糧倉里填了兩萬石。」

這下事情棘手了，季鴻為難地皺起眉，過了一會兒才說：「沒有糧，炭有麼？當下之急，那些房屋被壓垮的居民們得有屋可住，有飯可吃才是。」

「炭倒是足的，棚屋也在搭建，只是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填飽肚子，一萬石糧著實不夠。」馬英哲哀嘆一聲。

季鴻眉頭緊鎖，重重地點了點頭：「刺史大人說得對，回去我就寫封信給父皇，告訴他這裡的災情，讓朝廷儘快撥糧賑災。大人若是能向本地大戶買些糧，挨一挨也是好的。」

「是，臣等必然盡心儘力。」

季鴻面色嚴峻，站起來就要去寫信，馬英哲立刻笑著說：「殿下要去哪裡寫？不如今晚住到下官家裡，賤內雖然見不得人，但一手家常菜卻燒得極好，就盼著在殿下面前露一手呢。」

「百姓在煎熬受苦，我又怎麼吃得下去？」季鴻搖頭說，「尊夫人的心意我領了，在災情緩解之前，我就住在衙門，哪裡也不去。」

馬英哲：「殿下心繫天下，是百姓社稷之福，吾皇在上，必然心生寬慰。」

季鴻的腳步比他來之前更加急促，眾人行禮，目送他離開。

蘇安這才坐下來，嘀咕道：「大皇子幹嘛派下來這麼個人，這不是搗亂嗎？」

馬英哲：「你少說兩句，萬一被他抓著把柄，你、我，上面的人，都脫不了幹系！」

「大人說得對，可現在怎麼辦，他去問朝廷要糧了，」蘇安氣憤地喝了口水，脫口道，「這事兒得告訴大皇子，派人來好好牽掣他！」

「糧總是要有的，咱們只是讓糧緩一緩來，又不是真要把人都餓死，到時候刁民過來砸了官府，誰擔責？」馬英哲搖搖頭說，「你呀你，脾氣這麼急，以後怎麼往上走？官之一字，奧妙精深，要能忍多思。」

蘇安平息了情緒，低下頭：「謝大人指點......可如今怎麼辦？他也不同咱們商量，就這麼寫信去了。他又是三皇子的人，令人難免想到其中另有陰謀啊。」

馬英哲：「這倒是要向大皇子請示一下，不然壞了殿下大業，就是咱們的罪過了。」

蘇安：「我的大人，您就一點兒都不急？二皇子這麼快把糧調來，米價漲不起來，那官府里落下的虧空可怎麼辦喲！」

蘇安這麼著急不是沒有道理，今年明賬上是往黃河與邊疆運了二三十萬石，可實際徵收卻不止這麼多，儘管如此，最後到了將士與災民手裡的，也不過只有半數。

其中當然有各級官員的層層盤剝，要數剋扣的分量，卻是建康數位官員為最多。官府虧空了，他們本打算等來年開了春，多收一點小稅，慢慢補上，也就是了。誰知竟下了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雪，把如玉算盤都砸沒了。

不僅要賑災補貼災民，還得應付長官盤剝，真是難過的一年。

蘇安急得跳腳，馬英哲卻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此事沒你想得這麼難。來人，去把幾個商戶都叫過來，尤其是君家的人，絕不能缺席。」

蘇安一愣，看向馬英哲。

兩人四目相對，兩張臉上湧上了同樣瞭然的笑容。

蘇安也不復方才性急，坐了下來，看向門外遮蔽了整個世界的大雪。

寒風呼嘯而過，雪花被狂卷著，室內光線越發暗淡了，婢女走進來點燈，蠟燭流下一行眼淚，燭火像一顆火紅的太陽熊熊地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