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從書脊邊緣露出的、與眾不同的小小邊角，在昏暗的月光下，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陳宇皓眼睛發疼，呼吸驟停。

是照片。

他幾乎能百分百確定。那種材質、那種厚度，絕對是一張被小心藏起的照片。

而藏照片的地方，是一本厚重、晦澀、絕不會有人想翻開的第二語言文學巨著。

幹！這他媽簡直是教科書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匿法！

宇皓僵在原地，大腦CPU高速運轉，幾乎要過熱燒毀。

看？還是不看？

惡魔在耳邊嘶吼：看啊！就現在！抽出來！一秒鐘就知道這古怪傢伙到底在隱藏什麼！說不定是他暗戀的肌肉猛男！那你就可以徹底死心，不用再被這種詭異的好奇心折磨！

天使則有氣無力地抗議：陳宇皓，你是運動員，有點 sportsmanship 好不好？偷看別人隱私太下三濫了…

惡魔一腳踹飛天使：sportsmanship 個屁！這是室友之間的…呃…深入了解！對！深入了解！為了促進宿舍和諧！

宇皓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的右手，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極其緩慢地、帶著輕微的顫抖，朝著那露出一角的誘惑伸去。

他的指尖離那光滑的相紙邊緣，只剩下零點一公分的距離。他甚至能感覺到書頁的沉悶氣息和相紙特有的微涼觸感…

·

「嗯…」

床上的人又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這次動靜更大，還伴隨著被子摩擦的細碎聲響。

宇皓嚇得魂飛魄散，像被電擊一樣猛地縮回手，心臟瘋狂擂鼓，差點從嘴巴裡跳出來。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竄回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蒙起來，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衝刷耳膜的嗡嗡聲。

對面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林偉進似乎只是翻了個身，並沒有醒來。幾秒後，呼吸再次變得均勻。

危機解除。

但宇皓的勇氣也隨著剛才那一下驚嚇，徹底煙消雲散了。

他在被子裡大口喘著氣，心裡一陣後怕，又一陣莫名的…失落？

幹，陳宇皓，你真是個孬種。他暗自罵了自己一句。

但那個畫面和觸感已經深深刻進他腦子裡——那本厚重的書，那張藏得極好的照片。

為什麼要藏得那麼好？藏得那麼小心翼翼，甚至不惜為它對人發脾氣？

除非…那張照片對他極度重要。

也極度…私密。

一個十八歲男生，會如此珍而重之藏起來的私密照片…還能是什麼？

宇皓發現自己竟然有點…不敢想下去。一種奇怪的、悶悶的感覺堵在胸口。

·

第二天，宇皓頂著兩個黑眼圈醒來。昨晚後半夜他幾乎沒睡，一閉眼就是那本該死的書和那該死的照片一角。

他再看林偉進，感覺完全不同了。

這個安靜、潔癖、偶爾脾氣壞的室友，身上彷彿籠罩了一層神秘的霧氣。宇皓發現自己會不由自主地去觀察他——觀察他什麼時候會特別緊張那個背包，觀察他看書時手指無意識摩挲書頁的小動作，觀察他偶爾望著窗外發呆時，側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極其細微的溫柔或落寞。

一種強烈的、幾乎是撓心撓肝的探究欲攫住了宇皓。

他決定換一種方式。不打草驚蛇，而是…試探。

下午沒課，宇皓罕見地沒有去打球，而是窩在宿舍打電動——當然，耳機戴得緊緊的，免得吵到那位「室友大人」。

林偉進則坐在書桌前，安靜地看書（不是那本厚磚頭），偶爾用筆記點東西。

氣氛看似和諧平靜。

宇皓一邊操控著遊戲角色砍殺，一邊狀似不經意地開口，眼睛還盯著螢幕：「欸，偉進。」

「…嗯？」林偉進從書本裡抬起頭，有些疑惑。

「你這麼愛看書，應該…很受文青女生歡迎吧？」宇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兄弟間的瞎聊，「有沒有喜歡的女生類型啊？還是…」他頓了一下，心跳有點加速，但強裝鎮定，「…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問出來了！

林偉進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閃過一絲極不自然的慌亂，耳根迅速泛紅。他低下頭，假裝整理書頁，聲音有點發緊：「…沒、沒有。你問這個幹嘛？」

「好奇啊！」宇皓轉過椅子，面對他，露出一個「哥倆好」的八卦笑容，「分享一下嘛，室友之間增進感情啊！我跟你說，追女生我很有一套，可以教你幾招…」

「不用了！」林偉進的反應突然有點大，聲音也提高了些，帶著明顯的抗拒和…煩躁？「我對那種事沒興趣！」

他的壞脾氣似乎又要被點燃了，眉頭皺了起來。

宇皓心裡「咯噔」一下。這反應…過度防禦了。絕對有鬼！

他正想再旁敲側擊一下，林偉進卻猛地合上書本站起來，語氣硬邦邦地說：「我…我去圖書館還書。」

又是逃避！每次碰到核心問題就逃跑！

宇皓看著他幾乎是倉促地收拾東西，然後——又一次，條件反射般地將那本《追憶似水年華》小心翼翼地、緊緊地塞進背包最內層，這才像是有了安全感一樣，快步離開宿舍。

宇皓盯著那扇再次關上的門，遊戲裡的角色死了都渾然不覺。

他現在幾乎可以斷定：那張照片，九成九就是林偉進喜歡的人。

而那個「他」，讓林偉進如此保護，如此緊張，甚至不敢讓任何人知道。

·

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在宇皓心裡翻騰。

有猜中秘密邊角的得意，有對那個「未知情敵」的莫名不爽，有對林偉進這種小心翼翼狀態的…一絲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心疼？

幹！我心疼個屁！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這他媽到底什麼亂七八糟的！

宇皓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覺得自己快被這種詭異的氣氛搞瘋了。

他需要發洩。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牆角的排球，決定去球場狠狠扣殺一百次，把腦子裡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全都打飛。

用力拉開宿舍門，他低著頭就要往外衝——

卻迎面撞上一個正要進來的人！

「靠！」

「啊！」

一聲悶響，伴隨著一聲驚呼。

宇皓結實的胸膛撞上了一副略顯單薄的身體。一股淡淡的、檸檬混著洗衣液的清新氣味瞬間鑽入他的鼻腔。

是林偉進！他忘了拿什麼東西，折返回來！

兩人撞得結結實實。林偉進被撞得向後踉蹌，眼看就要摔倒。

「喂！」宇皓反應極快，長臂一伸，猛地攬住他的腰，將他往自己懷裡一帶！

瞬間，距離歸零。

宇皓穩住了身形，也穩住了懷裡的人。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宇皓低下頭，林偉進驚愕地抬起頭。

他們的臉靠得極近，近到宇皓能清晰地看到林偉進因為驚嚇而微微睜大的瞳孔，能數清楚他輕顫的睫毛，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帶著點慌亂的呼吸拂過自己的下巴。

林偉進的手，為了尋找支撐，下意識地抓緊了宇皓胸前的衣料。

隔著薄薄的T恤，宇皓幾乎能感覺到對方指尖的微涼和輕微的顫抖。

他的手臂還環在林偉進的腰上，那腰肢比想像中還要纖細…

一種前所未有的、詭異的、過電般的感覺，從兩人緊貼的身體接觸點猛地竄起，瞬間流遍宇皓的全身！

他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然後又瘋狂地、失控地跳動起來！

咚！咚！咚！咚！

聲音大得他懷疑對方也能聽見。

·

林偉進顯然也完全懵了，僵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寫滿了驚愕和…一絲慌亂無措。

空氣變得無比黏稠，曖昧又緊繃。

足足過了三秒。

宇皓才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鬆開手，後退了一大步，拉開距離。

林偉進也迅速站穩，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層濃濃的、漂亮的緋紅，一路蔓延到耳尖。他低下頭，不敢看宇皓，聲音細若蚊蚋，還帶著顫：

「…對、對不起…我回來拿東西…」

說完，他幾乎是從宇皓身邊擠了過去，衝進宿舍，抓起桌上的一本筆記本，然後又像一陣風一樣，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連背影都透著一股慌張失措。

留下宇皓一個人僵在原地，右手還維持著剛才攬住對方腰的姿勢。

他緩緩抬起那隻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截腰肢纖細柔韌的觸感…

還有胸口被抓過的衣料下，皮膚彷彿還在發燙。

以及…

那該死的、完全失控的、如同擂鼓般瘋狂跳動的心臟。

幹。

陳宇皓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巨大無比、加粗放大的字眼在瘋狂閃爍。

我剛剛…

他媽的…

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