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

陳宇皓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低吼出聲，彷彿這樣就能把心裡那團亂麻一樣的詭異情緒給吼出去。

他猛地關上宿舍門，背靠在冰冷的門板上，抬手用力抹了把臉，試圖抹掉殘留在皮膚上的，屬於另一個男生的溫熱觸感和那該死的檸檬洗衣液味道。

但沒用。

心跳依然像剛跑完百米衝刺，咚咚咚地撞著胸腔，又重又響，吵得他腦仁疼。手臂環過那截腰的記憶，鮮明得嚇人。還有林偉進抬頭時那驚愕睜大的眼睛，長睫毛顫動的樣子，以及後來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的模樣…

「操！陳宇皓你他媽冷靜點！」他低聲罵自己，一拳捶在門板上，「那是林偉進！是個男的！是你那個潔癖又古怪的室友！你只是不小心撞到他！扶了他一把！就這樣！」

對！就這樣！這他媽的是人道主義救援！是社會主義同學愛！跟他是男是女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努力給剛才那瞬間的電流和心悸找一個合乎邏輯、符合他十九年直男人生的解釋。

一定是因為太突然了！對，驚嚇導致的腎上腺素飆升！跟什麼狗屁心跳加速絕對沒關係！

他深吸幾口氣，強行把那股異樣感壓下去，抓起排球，再次拉開門。他需要運動，需要流汗，需要把多餘的精力和不該有的念頭全部發洩在球場上。

·

體育館裡，宇皓像一頭被惹毛的野獸，對著那顆可憐的排球瘋狂輸出。

殺球！殺球！再殺球！

力道猛得讓對面的隊友叫苦連天。

「皓哥！吃錯藥啊？！輕點行不行！」

「幹！手都快被你震麻了！」

宇皓充耳不聞，只是機械性地跳起、扣殺，試圖用身體的極度疲勞來換取大腦的片刻空白。

但沒用。

只要一停下來，那個畫面就會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腦海。

那麼近的距離。

那麼輕的呼吸。

那麼細的腰。

那麼紅的臉。

還有自己那顆不爭氣、瞎他媽亂跳的心！

「操！」他煩躁地咒罵，又是一記重扣。

「欸，宇皓，」休息時，大猴汗淋淋地湊過來，一臉賊笑，「你剛剛衝進來的時候，臉超臭的耶，怎麼？跟你的『嬌妻』室友吵架了？」

「嬌你媽啦！」宇皓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拿起水瓶從頭澆下，試圖冷卻莫名發燙的臉，「還有，別他媽亂用詞！」

「不然是怎樣？你一臉慾求不滿的樣子，活像被老婆趕出門…」大猴還在嘻嘻哈哈，卻突然被旁邊的阿敏用手肘撞了一下。

阿敏朝著體育館入口處努了努嘴。

宇皓順著方向看過去，心裡猛地一跳。

是林偉進。他正站在入口處的陰影裡，手裡拿著…宇皓遺落在宿舍桌上的錢包。他看起來有些猶豫，似乎在尋找宇皓的身影，又不太敢踏入這片喧鬧的領域。

宇皓的心跳，又他媽的開始不聽話了。

·

「喂！偉進學弟！」大猴唯恐天下不亂地率先喊了出來，還用力推了宇皓一把，「找你老公啦！」

「幹！閉嘴啦你！」宇皓低罵，卻還是站起身，在隊友們一片曖昧的噓聲中，硬著頭皮朝入口走去。

每靠近一步，那種詭異的緊張感就加重一分。

林偉進看到他走過來，明顯也更緊張了，手指緊緊捏著那個錢包，指節都有些發白。臉上的紅暈還沒完全消退，眼神飄忽，就是不敢直視宇皓。

「那個…」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尷尬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最後還是林偉進先低下頭，把錢包遞過來，聲音細得像蚊子叫：「…你、你的錢包，忘在桌上了…我怕你沒錢吃飯…」

原來他是特意送錢包過來的。

宇皓看著那個被捏得有點皺的錢包，心裡某個地方突然軟了一下。這傢伙…其實心很細，人也沒那麼壞。

「…謝了。」宇皓接過錢包，指尖不可避免地又碰到了對方冰涼的指尖。

兩人又是一觸即分。

林偉進迅速把手縮回身後，低著頭：「…那我回去了。」

他轉身就要走。

「欸！等等！」鬼使神差地，宇皓開口叫住了他。

林偉進停住腳步，有些困惑地回頭。

宇皓看著他因為小跑過來而微紅的臉頰和輕喘的氣息，腦子一抽，話就脫口而出：「那個…剛才…在門口…撞到你，不好意思啊。」

說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林偉進的臉「唰」一下又紅透了，連脖子都染上了粉色。他猛地搖頭，語速快得像在逃：「沒、沒關係！是我自己沒站穩！我、我走了！」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背影倉促得像是後面有怪獸在追。

宇皓站在原地，手裡攥著還帶著對方一點點體溫的錢包，看著那幾乎是同手同腳跑掉的背影，心裡那團亂麻非但沒解開，反而纏得更緊了。

他發現，自己好像…並不討厭剛才那種感覺。

甚至…還有點該死的回味？

·

這天晚上的宿舍，氣氛變得極其微妙。

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流。林偉進一回來就把自己埋進書本裡，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宇皓也破天荒地沒有打電動或是跟隊友語音瞎扯，只是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空氣安靜得能聽到窗外細微的風聲，以及…彼此儘量壓抑的呼吸聲。

宇皓的腦子裡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小人穿著直男戰袍，舉著大旗吶喊：「清醒點！陳宇皓！你是喜歡女生的！你交過女朋友！你他媽是排球隊的！想想你的那些前女友！想想她們軟軟的身體香香的味道！」

另一個小人則賤兮兮地蹲在角落，小聲逼逼：「可是…他臉紅的樣子…好像也挺可愛的？腰…也挺細的？而且他還會記得給你送錢包欸…」

「幹！閉嘴！」宇皓煩躁地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

對面床上的人似乎被他的動靜驚動，身體幾不可見地顫了一下。

宇皓立刻不敢動了。

他發現自己竟然他媽的在在意會不會吵到對方？！

完了完了完了…

陳宇皓，你他媽的好像真的有點不對勁了。

·

就在宇皓進行激烈的內心搏鬥，幾乎要把自己逼瘋的時候——

他的手機屏幕，突然在黑暗中亮了起來。

是LINE的訊息提示。

發訊人…竟然是…林偉進？

那個就躺在對面床上、跟他一樣醒著、卻安靜得像不存在的室友？

宇皓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他幾乎是顫抖著手點開了訊息。

螢幕上，靜靜地躺著一行字，來自那個北極熊頭像：

「…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