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像一顆微型炸彈，把陳宇皓原本就亂糟糟的腦子炸得一片空白。

林偉進？

約我吃早餐？

他猛地從床上彈起半個身子，動作大到床板發出痛苦的呻吟，眼睛死死盯著那行字，彷彿要把它燒出兩個洞來。

對面床上的人顯然聽到了動靜，被子下的身體瞬間繃緊，連呼吸都屏住了，像是在等待某種審判。

宇皓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解析這條訊息背後隱藏的一百種可能。

是道歉？為白天體育館的衝突和剛才門口的尷尬？

是求和？覺得室友關係不能這麼僵？

還是…他媽的另有所圖？

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像彈幕一樣閃過，最後定格在林偉進那張總是微微泛紅、帶著點怯生生又倔強的臉上。

幹！去吃個早餐是會死嗎？大不了就是繼續尷尬而已！總比現在這樣兩個大男人在深夜裡用LINE尬聊強！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有些發顫地在螢幕上敲字。刪刪改改了好幾次，最後發出去的，是儘可能顯得隨意又大方的回覆：

「喔，好啊！幾點？」

發送成功。

對面床上，幾乎是立刻響起了極其輕微的、手機震動的「嗡」的一聲。

然後，宇皓看到自己的手機螢幕上，跳出了「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

那提示跳躍了足足十幾秒，彷彿那邊的人也在經歷同樣激烈的內心掙扎。

最後，訊息來了：

「…七點…食堂門口？」

宇皓立刻回：「OK！」

對話結束。

空氣再次陷入死寂。

但某種緊繃的、令人窒息的東西似乎悄然鬆動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帶著點試探和期待的東西，像藤蔓一樣在黑暗的房間裡悄悄滋生。

宇皓重新躺下，把手機按在胸口，能感覺到心臟依然在強有力地、異常清晰地跳動著。

為了一頓早餐？

幹，陳宇皓，你沒救了。

他閉上眼，卻忍不住幻想了一下明天早上和林偉進面對面坐在食堂裡的畫面…

·

第二天早上六點五十，生物鐘準時叫醒了宇皓。

他幾乎是跳下床的，動作輕快得不像話。衝進浴室，用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仔細刷了牙，洗了臉，甚至還對著鏡子抓了抓頭髮，試圖讓那頭不聽話的亂毛看起來稍微順眼一點。

「幹，你在幹嘛？又不是要去約會！」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低聲罵了一句，但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當他換好衣服，神清氣爽地走出浴室時，林偉進也已經起床了，正背對著他，慢吞吞地整理著背包——依舊是那個看起來很重的帆布包。

聽到動靜，林偉進身體一僵，沒有回頭，只是耳根又開始悄悄泛紅。

「早啊。」宇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又元氣。

「…早。」細如蚊蚋的回應。

兩人一前一後，維持著一種詭異又和諧的沉默，走出了宿舍樓，朝著食堂進發。

清晨的校園空氣清新，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光點。並肩走在路上，宇皓才發現林偉進其實只到他耳朵的高度，看起來格外…小巧？

他忍不住放慢了腳步，遷就著對方的步調。

食堂裡人還不多。宇皓很自然地走向他常去的、比較吵鬧的靠窗區域。

「…等等。」林偉進卻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宇皓回頭。

林偉進指了指食堂一個相對偏僻安靜的角落，聲音很小：「…可以去那邊嗎？那裡…比較安靜。」

宇皓挑眉。這傢伙果然喜歡僻靜的角落。他無所謂地聳聳肩：「行啊。」

·

買好早餐，面對面坐下。

尷尬的氣氛又回來了。兩人低著頭，默默地啃著自己的食物，誰也沒先開口說話。只有餐具碰撞的輕微聲響。

宇皓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他可是社交小王子，怎麼能敗給一頓早餐的沉默？

他清了清嗓子，決定找個安全的話題：「欸，你那個…」他本來想問那本厚書，但話到嘴邊趕緊剎車，換了個方向，「…你們中文系今天早上有課嗎？」

林偉進抬起頭，嘴裡還叼著一小塊麵包，像隻警惕又無辜的小動物。他搖了搖頭，把食物咽下去才說：「…沒有。下午才有。」

「喔，那挺好。」宇皓點點頭，又沒話了。

他看著林偉進小口小口、極其認真地吃著早餐，連麵包屑都要用指尖仔細拈起來吃掉，那種過分專注和潔癖的習慣，此刻看起來竟然…有點可愛？

幹！又來了！停止你危險的想法陳宇皓！

為了轉移注意力，宇皓開始發揮他話癆的本質，滔滔不絕地講起排球隊的趣事，抱怨教練有多機車，吐槽隊友大猴的睡相有多驚天動地。

林偉進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聽到好笑的地方，嘴角會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一下，雖然很快就壓抑下去，但宇皓捕捉到了。

這讓宇皓講得更起勁了。

突然，宇皓說到興起，習慣性地拿起自己喝過的可可牛奶，很自然地遞到林偉進面前：「欸你要不要試試這個？還不錯喝…」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

這個動作太過親暱自然，完全是好哥們之間才會有的分享行為。

宇皓的手僵在半空，遞出去不是，收回來也不是。他猛地想起這傢伙的潔癖！他連地板都要用濕紙巾擦，怎麼可能喝別人喝過的東西？

完了！又要踩雷了！他已經預見到林偉進皺起眉頭、一臉嫌棄的樣子了。

林偉進看著那杯遞到眼前的飲料，吸管口還沾著一點點宇皓的唇印。他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紅，眼神裡閃過明顯的掙扎和猶豫。

空氣凝固了。

宇皓尷尬地想把手臂縮回來：「啊，抱歉，我忘了你…」

就在他準備收回手的瞬間——

林偉進忽然動了。

他極快地、幾乎是搶一樣地，伸手接過了那杯可可牛奶，然後低下頭，飛快地、輕輕地含住了那根吸管，吸了一小口。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一氣呵成。

宇皓徹底懵了，手臂還維持著遞東西的姿勢，眼睛瞪得老大。

林…林偉進…喝了他喝過的牛奶？

那個潔癖狂魔林偉進？！

林偉進把杯子塞回宇皓手裡，整張臉已經紅得像熟透的番茄，連脖子都紅透了。他死死低著頭，幾乎要把臉埋進餐盤裡，用細若游絲、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嘟囔了一句：

「…還、還不錯…」

·

宇皓感覺自己的大腦像被一道閃電劈中，徹底當機了。

他低頭看著手裡那杯牛奶，吸管口還殘留著對方唇瓣柔軟的觸感（他發誓他能感覺到！），以及一個淺淺的、新的咬痕。

一股極其強烈的、陌生的、滾燙的熱流，毫無預警地從胸腔深處猛地炸開，瞬間衝向四肢百骸！

他的心臟又一次背叛了他，開始瘋狂地、毫無章法地亂跳起來，速度快得讓他感到暈眩。

臉頰也在發燙，耳朵更是燒得厲害。

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對面的林偉進。

整個食堂的喧鬧聲彷彿瞬間褪去，世界裡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和對面那個把自己縮成一團、紅得像隻煮熟的蝦子的室友。

幹！

幹幹幹！

這他媽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

就在宇皓被這顆突如其來的「糖衣砲彈」炸得魂飛魄散、不知所措的時候——

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像炸雷一樣在他們桌旁響起：

「哇靠！皓哥！居然真的在這裡跟『嬌妻』吃早餐喔！還共喝一杯飲料？！進展神速啊你們！」

是大猴！他帶著幾個隊友，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賤笑，圍了過來。

宇皓猛地回神。

林偉進則像是受驚的兔子，瞬間抬起頭，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驚慌和難堪。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我、我先走了！」

他看也沒看宇皓一眼，抓起自己的背包，幾乎是踉蹌地、逃也似地衝出了食堂。

留下宇皓一個人，面對著一群擠眉弄眼的隊友，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杯該死的、見證了剛才一切的可可牛奶。

以及心裡那股，因為林偉進的倉惶逃離而突然湧起的、極其強烈的…

失落和不爽。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那群還在嘻嘻哈哈的隊友，眼神逐漸變得危險起來。

「你們…」他慢慢放下杯子，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火氣，「他媽的的很吵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