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東西…還在…我這裡…」

短短九個字，像九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陳宇皓混亂不堪的心臟。

雨水順著手機屏幕滑落，模糊了那行字，但他卻看得無比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燙進他的腦海裡。

他的東西？

什麼東西？

他遺落了什麼？

宇皓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剛才那場失控的告白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和理智，此刻他像一臺當機的電腦，只能僵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

是錢包？手機？還是…別的什麼？

更重要的是，林偉進為什麼要發這個給他？

是在指責他落下東西造成了麻煩？還是一種…變相的台階？一個讓他回去的藉口？

無數個念頭像炸開的煙花，在他嗡嗡作響的腦袋裡亂竄。恐慌、尷尬、羞耻、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不敢確認的希望，交織成一股巨大的漩渦，幾乎要把他吞噬。

他顫抖著手指，幾乎握不住濕滑的手機，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敲出回覆：

「…什麼東西？」

發送成功。

然後就是煎熬的等待。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雨水冰冷，但他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心跳聲在耳膜裡瘋狂鼓噪。

對方正在輸入…

提示出現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現…

彷彿那邊的人也在經歷著同樣激烈的天人交戰。

終於，訊息來了。

是一張照片。

光線有些昏暗，背景是便利店塑膠椅的紋理。照片中央，靜靜地躺著一個小小的、深藍色的…

是宇皓的排球隊護腕。

因為長期佩戴和清洗，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發白，還沾著剛才奔跑時濺上的泥水。是他平時都會戴在左手腕上的那一個。

宇皓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腕——空的。

剛才情緒太過激動，又是拉手腕又是捶樹幹，不知道什麼時候鬆脫掉落了。

而現在，它在林偉進那裡。

·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又滾燙的情緒猛地衝上宇皓的鼻腔。

所以…他跑掉的時候，不僅發現了自己遺落的護腕，還把它撿了起來？甚至…還特意發訊息告訴他？

在那樣一場幾乎可稱得上是災難性的、讓他落荒而逃的告白之後？

這算什麼？

宇皓看著那張護腕的照片，腦子裡亂成一團漿糊。他完全無法理解林偉進的動機。

他應該覺得自己很噁心才對不是嗎？應該把護腕直接扔進垃圾桶才對不是嗎？為什麼還要留著？為什麼還要告訴他？

難道…

一個極其大膽、幾乎不敢奢望的猜測，像一株脆弱的幼苗，顫巍巍地從混亂的廢墟中探出頭來。

難道…他並不討厭我的告白？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瘋狂地滋長起來，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希望。

宇皓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雨水衝進肺裡，讓他稍微冷靜了一點。他必須回去。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他必須去面對。他不能把他最重要的護腕（以及或許其他的什麼）丟在那裡。

他轉身，再次朝著那個便利店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腳步不再像剛才那樣狂奔，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沉重和決絕。

·

便利店的自動門打開，叮咚聲響起。

宇皓帶著一身濕淋淋的寒氣和水汽，再一次出現在簷下。

林偉進還站在原來的位置，沒有離開。他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那個深藍色的護腕，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聽到聲音，他猛地抬起頭，看到去而復返的宇皓，眼中閃過極其複雜的情緒——驚慌、無措、緊張，甚至還有一絲…鬆了口氣的感覺？

兩人隔著幾步的距離，沉默地對視著。空氣裡只剩下宇皓身上滴落的雨水聲，和便利店裡傳來的輕柔音樂。

尷尬、緊繃，卻又詭異地流動著某種未盡的言語。

最終，是林偉進先動了。他極其緩慢地、像是託著什麼千斤重物般，伸出手，將那個護腕遞向宇皓。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雨聲淹沒：

「…你的…」

宇皓沒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從那個護腕，緩緩移到林偉進的臉上。那張蒼白的、被雨水打濕的臉上，眼睫毛還是濕漉漉的，鼻尖有點紅，嘴唇微微抿著，看起來脆弱又倔強。

宇皓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向前一步，沒有去看那個護腕，而是深深望進林偉進的眼睛裡，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沙啞：

「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他頓了頓，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是真的。」

林偉進的身體明顯顫了一下，攥著護腕的手收得更緊，眼神慌亂地想要躲閃。

「我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宇皓的聲音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真誠，卻也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我他媽的從來沒有對一個男生有過這種感覺…很亂，很煩，但我控制不了。」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勇氣：

「如果你覺得很噁心，很討厭，就把護腕扔掉。我現在就走，以後…也不會再煩你。」

說完，他閉上了嘴，心臟高懸在懸崖邊上，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

林偉進低著頭，長久的沉默讓宇皓的心一點一點沉入谷底。

果然…還是沒辦法接受吧…

就在宇皓幾乎要絕望，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

林偉進終於動了。

他沒有扔掉護腕。

而是用那雙冰涼的、微微顫抖的手，極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沾著泥水的、磨損的深藍色護腕，輕輕地、一圈一圈地，套回了宇皓濕漉漉的左腕上。

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宇皓溫熱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密的、令人戰慄的電流。

·

宇皓徹底僵住了，瞳孔因為震驚而放大。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失而復得的護腕，以及那雙正在為他仔細調整位置、冰涼卻溫柔的手。

一股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浪潮，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林偉進沒有抬頭，耳根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透，連帶著脖頸都漫上一層漂亮的粉色。他的動作很輕，很慢，彷彿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當護腕終於戴好，他像是完成了一件極其艱難的任務，迅速縮回手，緊緊交握在自己身前，指甲幾乎要掐進手背裡。

他依舊不敢看宇皓，只是死死低著頭，用細若游絲、卻清晰無比地聲音，囁嚅著說：

「…沒有…」

「…沒有覺得噁心…」

聲音很小，卻像一道最溫暖的光，瞬間驅散了宇皓心中所有的冰冷和陰霾。

·

宇皓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巨大的喜悅和鬆弛感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狂喜地看著眼前這個連髮旋都透著羞澀的傢伙，一股強烈的、難以抑制的衝動促使他猛地伸出手——

不是擁抱，而是輕輕地、試探性地，握住了林偉進那雙緊緊交握、冰涼顫抖的手。

林偉進像是被燙到一樣，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想抽回，卻被宇皓更緊地、卻不失溫柔地握住。

他終於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

宇皓在他那雙依舊泛紅、卻不再充滿防備和憤怒的眼睛裡，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慌亂、無措，以及…某種悄然滋生、無法掩飾的、細微而動搖的光芒。

雨還在嘩啦啦地下著，敲打著便利店的屋簷，彷彿在為他們奏響一場雜亂無章卻又心跳如鼓的樂章。

宇皓的手指，輕輕收緊，將對方冰涼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溫熱的掌心。

他喉結滾動，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無比沙啞，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輕聲問：

「所以…這算是…」

「…回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