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那個一觸即分的、溫柔到幾乎像是幻覺的觸感，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林偉進渾身一顫，縮在被子下的腳趾都猛地蜷縮起來。

他死死閉著眼睛，連呼吸都屏住了，全身的感官卻前所未有地清晰放大——能聽到宇皓輕手輕腳溜回床上的窸窣聲，能聽到自己胸腔裡那顆瘋狂撞擊的心臟，更能感受到額頭那一小塊皮膚殘留的、揮之不去的灼熱溫度。

他…他親了我？

陳宇皓…親了我的額頭？

這個認知像海嘯一樣沖刷著他的大腦，帶來一陣強烈的暈眩和無法思考的空白。羞恥、慌亂、震驚、還有一絲隱秘的、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悸動，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住他，幾乎讓他窒息。

他把自己更深地埋進被子裡，像隻煮熟的蝦子，渾身滾燙。他覺得自己完了，明天早上該怎麼面對陳宇皓？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還是…

混亂的思緒和劇烈的心跳消耗著他本就因為淋雨而有些疲憊的精神，加上被窩裡過高的溫度，他竟不知不覺地在這種極度緊繃的狀態下，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後半夜，林偉進開始覺得很不對勁。

身體一陣陣發冷，像是掉進了冰窖，牙關都忍不住打顫。他下意識地把自己蜷縮得更緊，貪婪地汲取著被子裡微薄的暖意。可沒過多久，又一波猛烈的燥熱襲來，燒得他口乾舌燥，喉嚨像有火在燒，頭也痛得像要裂開。

他難受地在床上輾轉反側，發出細碎痛苦的呻吟，意識昏沉沉的，像是漂浮在渾濁的熱水上。

對床的宇皓其實一直沒睡踏實，心裡既甜蜜又忐忑，耳朵一直豎著留意對面的動靜。

起初聽到那細小的呻吟和翻來覆去的聲音，他還以為林偉進是因為那個吻而睡不著，心裡還有點暗自竊喜和不好意思。但漸漸地，他覺得不對勁了。那聲音聽起來…太痛苦了。

他悄悄坐起身，藉著小夜燈微弱的光線看過去，心裡頓時一沉。

林偉進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卻在不停地發抖，露出的半張臉潮紅得不正常，眉頭緊緊皺著，嘴唇乾裂，呼吸急促而沉重。

「喂…林偉進？」宇皓心裡咯噔一下，輕聲叫道。

沒有回應，只有壓抑難受的喘息。

宇皓立刻掀開被子下床，幾步跨到對面床邊，伸手探向他的額頭——

好燙！

指尖傳來的滾燙溫度嚇了宇皓一大跳！這絕對是高燒！

「操！發燒了！」宇皓低罵一聲，頓時慌了手腳。肯定是淋雨淋的！這傢伙身體本來就看起來弱不禁風！

內疚和擔心瞬間淹沒了他。他輕輕拍了拍林偉進滾燙的臉頰：「喂！偉進？醒醒！你發燒了！很難受嗎？」

林偉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神渙散沒有焦距，濕漉漉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水汽。他看到宇皓，似乎認了一下，才用沙啞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囈語：「…冷…好冷…頭好痛…」

那副脆弱無助的樣子，像一根針，狠狠扎進了宇皓心裡。

·

「等著！我去找藥和毛巾！」宇皓立刻行動起來。

他翻箱倒櫃地找出醫藥箱，幸好裡面還有退燒藥。他又衝進浴室，用冷水浸濕毛巾，擰乾，然後回到床邊。

「來，先吃藥。」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林偉進，讓他靠在自己懷裡。那滾燙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睡衣傳遞過來，讓宇皓的心揪得更緊。

林偉進順從地就著他的手吃了藥，喝水的時候因為無力，嗆咳了幾聲，水珠順著下巴滑落。宇皓手忙腳亂地替他擦掉，動作是自己都未曾想過的輕柔。

吃完藥，宇皓讓他重新躺下，把冰凉的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

林偉進舒服地嘆息了一聲，燒得迷糊的他，下意識地追逐著那點涼意，像隻依賴人的小貓，無意識地用臉頰蹭了蹭宇皓還來不及收回的手掌。

宇皓的身體瞬間僵住，一股強烈的電流從被蹭過的皮膚竄遍全身。懷裡的人因為高燒而異常溫順脆弱，渾身散發著熱氣和那股淡淡的檸檬香，毫無防備地依靠著他…

這比他預想過的任何親近都要來得突然，來得…震撼。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裡翻騰的異樣情緒，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坐在床邊，仔細地幫他掖好被角，隔一段時間就更換他額頭上已經變溫的毛巾。

夜很深很靜，只剩下林偉進粗重痛苦的呼吸聲和宇皓忙碌的細微聲響。

在一次更換毛巾時，宇皓不小心碰掉了林偉進放在枕邊的那本《追憶似水年華》。

厚書掉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書頁散開。

宇皓下意識地低頭去撿——

他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瞳孔因為震驚而急劇收缩。

·

散開的書頁中間，根本不是密密麻麻的法文。

而是被精心地、挖空了一個長方形的空間。

像一個小小的神龕，靜靜地供奉著一張被保存得極好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著藍白相間的排球隊服，高高躍起在空中，手臂舒展如弓，正在用力扣殺。汗水在陽光下飛灑，臉上帶著張揚肆意的、無比燦爛的笑容，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和吸引力。

那是…陳宇皓自己。

是他上個學期某場比賽時，被校刊記者抓拍到的照片。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張照片的存在。

而現在，這張照片，被他那個看起來對他毫不關心、甚至有些厭煩的室友，如此珍而重之地、秘密地收藏在他最寶貝的書裡，藏在最隱蔽的地方。

宇皓感覺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他維持著彎腰撿書的姿勢，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張照片，和那個為它而存在的、小心翼翼的藏匿之處。

所以…

那些莫名其妙的關注？

那些突如其來的脾氣？

那些害羞的躲避和臉紅？

那寧可吵架也要護住的祕密…

那看似抗拒卻又隱隱的接納…

一切都有了解釋。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而洶湧的情感浪潮，瞬間將他徹底淹沒。震驚、狂喜、心疼、難以置信…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的胸腔撐裂。

他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看向床上那個因為高燒而昏睡、對這一切毫無所知、眉頭依舊因難受而緊蹙的人。

他的心臟疼得發緊，又軟得一塌糊塗。

這個傻子…

這個彆扭的、壞脾氣的、卻又偷偷喜歡了他這麼久的…傻子。

·

宇皓伸出手，指尖顫抖地、極輕地撫過那張照片上自己飛揚的眉眼，然後，小心翼翼地、像對待一件絕世珍寶般，將那本藏著驚天祕密的厚書，輕輕合上，放回原位。

他重新坐回床邊，目光複雜地凝視著林偉進燒得通紅的、毫無防備的睡臉。

內心的震盪久久無法平息。

他俯下身，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灼熱的呼吸。這一次，不再帶有任何試探和猶豫，只有滿溢的心疼和一種幾乎要將他融化了的溫柔。

他用指腹，極輕極輕地擦過林偉進滾燙的眼角，那裡因為難受而滲出了一點生理性的淚水。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輕聲地、對著昏睡的人呢喃：

「…原來你這個壞脾氣的傢伙…」

「…偷偷喜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