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

李哲安那意味深長的尾音和毫不掩飾的嘲弄眼神，像一根淬毒的針，精準地扎進了林偉進最敏感脆弱的神經末梢。

「怪不得」什麼？

怪不得我不合群？怪不得我需要「特殊照顧」？怪不得陳宇皓會為我出頭？

那些他極力隱藏、日夜恐懼被發現的秘密和羞恥，彷彿在這句未盡的話裡被赤裸裸地撕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評判指點！

抓著宇皓衣料的手猛地一顫，冰涼的指尖像是被火燙到一樣驟然鬆開。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踉蹌了一小步，彷彿想要拉開距離，證明什麼，卻只顯得更加欲蓋彌彰和狼狽。

巨大的難堪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死死地低下頭，恨不得腳下立刻裂開一道縫隙讓他鑽進去，永遠消失。

宇皓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後那人驟然的退縮和顫抖，也看到了李哲安臉上那令人作嘔的、自以為瞭然的優越笑容。

一股暴怒的火焰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怎麼敢？！

他怎麼敢用那種眼神看林偉進？！

他怎麼敢這樣羞辱他？！

·

「你他媽的給我把話說清楚！」宇皓猛地向前逼近一步，身高帶來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李哲安，眼神兇戾得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原來是哪樣？怪不得什麼？！說啊！」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充滿了駭人的爆發力，像即將噴發的火山，嚇得周圍幾個原本在看書的學生都驚愕地抬起頭。

李哲安顯然沒料到宇皓會直接爆發，被那撲面而來的兇悍氣勢逼得後退了半步，臉上那點虛偽的溫和徹底掛不住了，色厲內荏地強撐著：「陳宇皓！你、你想幹什麼？這裡是圖書館！注意你的言行！」

「我注意你媽！」宇皓徹底豁出去了，他現在只想把眼前這個偽善傢伙的臉砸進書架裡，「你剛才陰陽怪氣地說什麼呢？啊？當著我的面，再說一遍試試！」

他一把揪住李哲安的衣領，力道大得幾乎將對方提離地面。

「宇皓！不要！」林偉進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嚇得魂飛魄散，驚慌失措地拉住宇皓的手臂，聲音帶著哭腔，「別這樣…求你了…我們走吧…」

他怕極了。怕宇皓因為他惹上麻煩，怕事情鬧大，怕那些惡意的目光和揣測會像以前一樣，將他徹底吞噬。

宇皓感覺到自己手臂上那雙顫抖的、冰涼的手，心裡的怒火燒得更旺，卻也夾雜著鋪天蓋地的心疼。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動手的衝動，狠狠一把推開李哲安。

李哲安狼狽地撞在後面的書架上，發出哐當一聲響，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又驚又怒地瞪著宇皓，卻不敢再還嘴。

宇皓不再看他，轉過身，一把抓住林偉進冰涼的手腕，力道不容拒絕，聲音卻因為極力壓制而顯得異常低沉沙啞：「我們走。」

·

他拉著幾乎已經失去思考能力的林偉進，無視了周圍所有驚愕、好奇、探究的目光，大步流星地穿過一排排書架，朝著圖書館門口走去。

他的步伐很快，很急，像是要盡快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握著林偉進手腕的手，卻收得很緊，滾燙的溫度透過皮膚，堅定地傳遞過去。

林偉進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被他踉蹌地拖著走，低垂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蒼白失色的嘴唇和微微顫抖的下頜線。

一路無言。

直到走出圖書館，午後刺眼的陽光猛地照射下來，宇皓才猛地停住腳步，鬆開了手。

他轉過身，看著眼前這個失魂落魄、渾身都寫滿了「被全世界拋棄」氣息的人，胸口堵得發疼，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和憤怒再次湧上心頭。

他寧願林偉進像以前一樣對他發脾氣、大吼大叫，也好過現在這樣，沉默地、破碎地站在那裡。

「你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我？」宇皓的聲音因為壓抑著情緒而有些發硬，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和後怕，「如果我沒跟進去，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被他那樣逼問？啊？」

林偉進的身體顫了一下，依舊低著頭，手指緊緊絞著衣角，聲音細若遊絲，破碎不堪：「…告訴你…又有什麼用…」

「怎麼會沒用？！」宇皓的火氣又上來了，「我可以幫你！我可以把他趕走！就像剛才那樣！」

「然後呢？！」林偉進猛地抬起頭，眼睛通紅，裡面積蓄的水光終於承受不住重量，滾落下來，劃過蒼白的臉頰，「然後讓所有人都知道…企管系的陳宇皓…為了一個古怪的、不合群的同性戀…跟學生會的人大打出手？！」

他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和嘶啞，像是壓抑了太久終於崩潰：「這樣你就滿意了嗎？！陳宇皓！這樣就是幫我了嗎？！！」

·

淚水一旦決堤，就再也止不住。

林偉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蹲下身，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裡，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壓抑不住的、小動物般的嗚咽聲。那麼委屈，那麼無助，那麼絕望。

這是他第一次，在宇皓面前，卸下所有偽裝和防備，哭得如此狼狽，如此徹底。

宇皓徹底僵在了原地。

看著那縮成一團、哭得渾身發抖的身影，聽著那絕望的質問，他所有的怒火和衝動，瞬間被這洶湧的眼淚澆熄，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心疼和懊悔。

是啊…

然後呢？

他剛才那樣衝動地維護，看似解氣，卻可能把林偉進推向更深的困境和流言蜚語之中。

他只顧著發洩自己的憤怒，卻忘了考慮，林偉進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這個總是把自己藏起來的傢伙，害怕的從來不是李哲安那種人，而是被置於聚光燈下，被迫面對那些異樣的目光和惡意的揣測。

宇皓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緩緩地蹲下身，猶豫了一下，極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地、試探性地，環住林偉進那顫抖不已的、單薄的肩膀。

林偉進的身體猛地一僵，哭聲頓了一下。

宇皓沒有鬆開，反而收緊了手臂，將那個哭得縮成一團的人，極輕極輕地、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攬進了自己懷裡。

他低下頭，下巴抵著對方柔軟的、被淚水打濕的髮絲，聲音沙啞得厲害，充滿了懊悔和前所未有的溫柔：

「對不起…」

「是我太衝動了…」

「別哭了…」

「…我錯了…」

·

懷裡的人身體依舊僵硬，壓抑的哭聲卻漸漸小了，只剩下細細的、委屈的抽噎。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兩人身上，將這隱蔽角落裡的脆弱和依靠勾勒得無所遁形。

宇皓就這樣靜靜地抱著他，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瘦削的背脊，感受著懷裡人漸漸平復下來的顫抖和溫順。

許久，林偉進的抽噎聲終於慢慢停止。

他依舊把臉埋在膝蓋裡，不肯抬頭，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幾不可聞地問：

「…為什麼…」

「…要對我這麼好…」

「…明明那麼麻煩…」

這個問題，他問過一次。

但這一次，帶著全然的脆弱和迷茫。

宇皓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收緊手臂，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些，低下頭，嘴唇幾乎貼著他的耳廓，用一種極其鄭重、無比清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給出了與上次截然不同的回答：

「因為…」

「我喜歡你。」

「林偉進，我他媽的喜歡你。」

「所以一點都不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