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像溫柔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相擁而眠的兩人。

宇皓先醒了過來。意識回籠的瞬間，昨晚那些驚心動魄、幾乎撕裂一切的畫面猛地撞進腦海，讓他的心臟條件反射地狠狠一縮，手臂下意識地收緊，直到感受到懷裡真實的溫度和重量，那陣恐慌才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失而復得的慶幸和後怕。

林偉進還睡得很沉，臉頰貼著他的胸口，呼吸輕淺均勻，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陰影，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比起昨晚那死寂的模樣，已經好了太多。他整個人蜷縮在宇皓懷裡，是一種全然的依賴和信任的姿態。

宇皓低下頭，極輕極輕地吻了吻他的發頂，鼻腔裡充滿了對方身上淡淡的檸檬清香和自己沐浴乳的味道，兩種氣息交融在一起，親密無間。

他不敢動，生怕吵醒這難得的安寧。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懷裡的人，感受著那份真實的存在感，心裡被一種混合著心疼、愛意和巨大決心的複雜情緒填得滿滿當當。

父親的威脅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但他此刻卻異常平靜。懷裡的這個人，給了他對抗全世界的勇氣。

他輕輕抽出有些發麻的手臂，極其小心地起身，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替林偉進掖好被角，他赤腳踩在地板上，準備去洗漱，然後下樓買早餐。

目光掃過書桌時，他的動作頓住了。

手機屏幕是黑的，安靜地躺在那裡。

但昨晚那條來自未知號碼的短信內容，卻像幽靈一樣瞬間鑽回他的腦海：

「陳宇皓，你以為這就結束了？」

冰冷，挑釁，帶著某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惡意。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不是恐懼，而是厭惡和高度警惕。會是誰？李哲安？還是父親手下那些「處理麻煩」的人？他們還想做什麼？

他拿起手機，點開那條短信，盯著那串未知號碼看了幾秒，眼神冰冷。他沒有回復，也沒有拉黑，只是截圖保存，然後刪除了短信。

不能讓偉進看到。一點刺激都不能再有。

他將手機調成靜音，塞進口袋，彷彿這樣就能暫時隔絕那些齷齪的騷擾。

·

宇皓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清晨的校園空氣清新，卻驅不散他心頭的陰霾。他先去ATM機查詢了一下賬戶。

果然。

餘額為零。幾張常用的銀行卡都顯示狀態異常。

他的心沉了一下，但隨即湧起的是一股不服輸的倔強。他冷笑一聲，取出錢包裡所有的現金——不多，大概還夠支撐幾天的伙食費。

然後他去了食堂，買了豐盛的早餐，特意多加了一份林偉進喜歡的蒸蛋。

回到宿舍時，林偉進已經醒了，正靠坐在床頭，抱著被子，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窗外。聽到開門聲，他轉過頭，看到宇皓手裡提著的早餐，愣了一下，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極淡的、卻真實的紅暈。

「…醒了？怎麼不多睡會兒？」宇皓若無其事地笑著走過去，將早餐放在書桌上，伸手很自然地探了探他的額頭，「還好，沒再發燒。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的語氣輕鬆自然，彷彿昨晚那場驚心動魄的衝突和那個站在窗邊的身影只是一場噩夢。

林偉進搖了搖頭，聲音還有些沙啞：「…沒有。」他看著宇皓忙著將早餐拿出來，猶豫了一下，輕聲問：「…你的卡…」

「凍了就凍了唄，」宇皓打斷他，語氣輕鬆，甚至帶著點痞氣，「正好體驗一下平民生活。放心，餓不著你，哥還有私房錢。」他晃了晃手裡那疊不算厚的鈔票，故意擠眉弄眼。

林偉進看著他強裝輕鬆的樣子，心裡酸澀得厲害。他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被角：「…對不起…」

「又來了？」宇皓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強迫他看著自己，眼神認真，「林偉進，我最後說一次，別再說對不起。我們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只有『我們』一起面對，懂嗎？」

他的目光太灼熱，太堅定，林偉進無法直視，只能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才乖。」宇皓滿意地揉了揉他的頭髮，「起來刷牙吃飯，涼了就不好吃了。」

·

吃早餐的時候，氣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兩人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那個沉重的話題，但現實的壓力卻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

宇皓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

他身體幾不可見地一僵，但很快恢復如常，沒有拿出來看。

林偉進注意到了他那一瞬間的異樣，拿著勺子的手頓了頓，眼神黯淡了幾分，卻沒有問出口。

他知道，有些風暴，才剛剛開始。

吃完早餐，宇皓讓林偉進再休息一下，自己則打開電腦，開始瀏覽校內外的兼職網站。他的表情很認真，眉頭微蹙，瀏覽著各種招聘信息：家教、餐廳服務生、快遞分揀、甚至還有酒吧招待…

林偉進靠在床頭，靜靜地看著他專注的側臉。陽光勾勒出他堅毅的下頜線，那雙總是飛揚著自信或戲謔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認真和一種被迫快速成長的擔當。

心裡那股酸澀和心疼再次湧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那麼驕傲、那麼耀眼的一個人，本該在球場上盡情揮灑汗水，享受眾人的歡呼，而不是坐在這裡，為了一日三餐，皺著眉頭篩選這些辛苦又耗時的兼職。

都是因為他。

這個認知像毒藤一樣纏繞著他的心臟。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極輕地開口：「…我也去找兼職。」

宇皓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你湊什麼熱鬧？你身體剛好點，給我老實待著休息。賺錢的事有我。」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林偉進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罕見的堅持，他避開宇皓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手指，「我不能…什麼都靠你。我們可以一起…」

「不行。」宇皓的語氣強硬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欲，「那些活不適合你。聽話，你好好待著，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他的本意是保護，但話一出口，卻彷彿帶著一種無意的劃分和輕視——「那些活」不適合你，你太脆弱，你幫不上忙。

林偉進的臉色白了幾分，剛剛鼓起的勇氣像被針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他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受傷和自嘲。

是啊，他只會添亂，只會成為負擔。連並肩作戰的資格都沒有。

宇皓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心裡一緊，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他嘆了口氣，放軟語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你太累…」

「我知道。」林偉進打斷他，聲音平靜得可怕，「我累了，想再睡一會兒。」

說完，他滑進被子裡，轉過身，背對著宇皓，再次將自己封閉起來。

宇皓看著那拒絕溝通的背影，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心裡憋悶得厲害。

·

就在這時，宿舍門被敲響了。

「皓哥！在不在？開門！有急事！」是大猴的聲音，聽起來火急火燎的。

宇皓皺了皺眉，起身去開門。

門外不止大猴一個人，還有阿敏和另外幾個球隊的隊友，一個個臉色都不太好看。

「怎麼了？」宇皓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

「皓哥，你看這個！」大猴把手機猛地遞到宇皓眼前，語氣憤慨，「不知道哪個孫子幹的！太他媽缺德了！」

宇皓接過手機，只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學校內部網的匿名八卦版塊。一個被頂到熱門的帖子，標題極其刺眼：

【驚爆！排球男神陳宇皓疑遭同性室友PUA！為愛與家族決裂，經濟來源已被切斷！】

帖子內容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如何被「性格陰鬱、有特殊目的」的室友林偉進迷惑操控，不惜頂撞家族，導致經濟被封鎖，前途盡毀…下面還附了幾張模糊卻引人遐想的照片——昨天他在便利店簷下緊緊抱住林偉進，以及後來他拉著林偉進手腕離開的抓拍。

評論區已經炸鍋，各種惡意的、獵奇的、看熱鬧的言論層出不窮！

「我操他媽！！」宇皓額頭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門板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怒火瞬間燒紅了他的眼睛！

這已經不僅僅是騷擾了！這是徹頭徹尾的誹謗和惡意中傷！目標直指林偉進！要把他徹底毀掉！

「皓哥！這肯定是李哲安那孫子搞的鬼！或者其他眼紅你的人！」阿敏氣憤地說，「我們已經在下面幫你罵回去了！但刪帖需要時間，而且傳播太快了…」

宇皓胸口劇烈起伏，腦子裡嗡嗡作響。他猛地回頭看向室內——

林偉進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正臉色慘白地看著門口的方向，顯然已經聽到了所有的對話。那雙剛剛才恢復一點光彩的眼睛裡，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驚恐和…徹底的絕望。

他看到宇皓看過來，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視線，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

「偉進！」宇皓心道不好，立刻想衝過去。

但林偉進卻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猛地向後縮去，一把抓過床頭那本厚重的《追憶似水年華》，死死地抱在懷裡，彷彿那是最後的盾牌。

他抬起頭，看著宇皓，眼神破碎而恐懼，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你看…」

「…我就說…」

「…我會毀了你的…」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的話音未落——

宇皓口袋裡的手機，再次震動了起來。

這一次，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本地座機號碼。

宇皓的心臟猛地一跳，一種極其糟糕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顫抖著手拿出手機，劃開接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公式化的、冰冷的女性聲音：

「您好，請問是陳宇皓同學嗎？這裡是學生處。關於網絡上正在傳播的涉及您和您室友林偉進同學的不實信息，以及我們接到的一些實名舉報…麻煩您和林偉進同學現在立刻到學生處辦公室來一趟，我們需要就一些情況進行緊急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