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處。

又是學生處。

這三個字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透過聽筒，再次將兩人剛剛經歷過一場生死劫難後、勉強維繫的平靜，徹底擊得粉碎。

電話裡那個公式化、不帶絲毫感情的女聲還在繼續說著什麼「不實信息」、「實名舉報」、「緊急核實」，但宇皓已經聽不清了。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林偉進身上。

他看到林偉進在聽到「學生處」三個字時，瞳孔驟然縮緊，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瞬間褪盡，身體像秋風中的落葉一樣劇烈地顫抖起來。那本厚重的《追憶似水年華》被他死死抱在懷裡，指節用力到泛白，彷彿那是他對抗整個世界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武器。

「…你看…」

「…我就說…」

「…我會毀了你的…」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破碎的、充滿絕望和自我厭棄的聲音，像一把鈍刀，反复切割著宇皓的心臟。

「不是的！偉進！不是你的錯！是有人故意…」宇皓急切地想解釋，想衝過去安撫他。

但林偉進卻像是被他的靠近驚嚇到，猛地向後縮去，脊背緊緊抵住冰冷的牆壁，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抗拒，彷彿宇皓是什麼可怕的病原體。

「別過來！」他尖聲叫道，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你離我遠點！離我遠點就不會有事了！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

他的情緒再次瀕臨崩潰，歇斯底里，與昨晚那個平靜走向窗口的狀態截然不同，卻同樣讓人膽戰心驚。

門口的大猴等人都被這狀況嚇呆了，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宇皓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這一次的攻擊比上次更加惡毒，更加精准地擊中了林偉進最脆弱的神經——將他徹底污名化，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原罪，一種會毀掉所愛之人的瘟疫。

電話那頭的女聲似乎聽到了這邊的混亂，語氣帶上了一絲疑惑和催促：「陳宇皓同學？你還在聽嗎？請盡快和林偉進同學過來…」

「我們馬上到。」宇皓猛地對著電話說了一句，然後立刻掛斷，直接關機。他現在沒心思應付任何官方程序。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的安慰都是蒼白的。林偉進需要的不再是保證，而是行動。是能讓他看到，即便身處絕境，他們依然有路可走的事實。

·

宇皓沒有再試圖靠近林偉進，而是轉過身，看向門口一臉擔憂和憤慨的隊友們。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冷靜和銳利，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猴，阿敏，」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幫我個忙。」

「皓哥你說！要幹誰？我們絕無二話！」大猴立刻拍著胸脯。

「不是幹架，」宇皓搖頭，語速很快，「兩件事。第一，想盡一切辦法，找到發那個帖子的IP地址，或者查出最早傳播的源頭是誰，保留所有證據。第二，」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房間裡瑟瑟發抖的林偉進，心臟抽痛，語氣卻更加堅定，「幫我找個地方。要安靜，安全，離學校遠一點也沒關係。我今天就要搬出去。」

「搬出去？！」眾人都愣住了。

「對，搬出去。」宇皓點頭，眼神冰冷地掃過這間充滿了監控和流言蜚語的宿舍，「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他不能再讓林偉進待在這個隨時可能被騷擾、被刺激的環境裡。

「可是皓哥…你的卡…」阿敏猶豫地提醒。

「錢的事我自己想辦法。」宇皓打斷他，語氣沒有任何動搖，「先幫我找到地方，押金和房租…我會解決。」

他的態度太過堅決，隊友們不再多問，紛紛點頭：「明白了皓哥！我們馬上分頭去辦！」

幾個人迅速離開，走廊裡傳來他們跑遠的腳步聲。

房間裡再次只剩下他們兩人。

宇皓這才轉回身，看向依舊縮在牆角、眼神空洞恐懼的林偉進。他沒有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靜地看著他，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過去：

「林偉進，你聽好。」

「我不會放開你，也不會讓你離開。」

「有人想把我們逼上絕路，想看我們哭，想看我們屈服。」

「我們偏不。」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注意到林偉進的身體又繃緊了，便停了下來，繼續說：

「他們覺得用錢、用輿論就能壓垮我們？」

「可笑。」

「從今天起，我們搬出去。地方我已經讓大猴他們去找了。」

「我會去打工，會去賺錢。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能做到。」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待在我身邊，相信我，陪著我。」

「這就是你唯一需要做的，也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他的話語裡沒有絲毫抱怨和猶豫，只有一種沉穩的、彷彿能扛起一切的力量。這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陳述一個決定，一個將兩人命運徹底捆綁在一起的、不容置疑的未來。

·

林偉進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臉上那種從未見過的、混合著疲憊卻又無比堅毅的神情，聽著他條理清晰、不容反駁的安排，心裡那滔天的驚恐和絕望，竟然奇異地被按下了暫停鍵。

宇皓沒有像以前那樣只是空口保證，而是在用實際行動，劈開一條可能根本不存在路。

這種務實的、甚至是笨拙的擔當，比任何華麗的誓言都更具有衝擊力。

他依舊害怕，依舊覺得自己是拖累，但一種微弱的、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好奇和…一絲極其渺茫的希望，卻從廢墟中探出頭來。

真的…可以嗎？

離開這裡？

兩個人…生活？

宇皓看出了他眼中的動搖，這才緩緩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保持著平視的高度，伸出手，沒有強行觸碰，只是攤開掌心，遞到他面前。

一個邀請的姿勢。

「現在，」宇皓看著他的眼睛，聲音緩和下來，卻依舊堅定，「我們需要一起去一趟學生處。不是去認罪，是去反擊。」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起來：

「那些匿名污衊、侵犯隱私的照片、還有之前的騷擾，該給出交代的不是我們，是那些躲在暗處的臭蟲。」

「我們去把該說的話說清楚。然後，徹底離開這個鬼地方。」

·

林偉進看著那隻攤開的、帶著運動痕跡卻依舊乾淨修長的手，又看向宇皓那雙無比認真、盛滿了鼓勵和決心的眼睛。

時間彷彿靜止了。

內心的恐懼仍在尖叫，但另一種更加強大的力量——對眼前這個人的信任，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後反而生出的、破罐破摔的勇氣——正在緩緩抬頭。

他極其緩慢地、顫抖地，鬆開了懷裡那本幾乎要被勒進骨頭裡的厚書。

然後，將自己冰涼的、微微顫抖的手，輕輕地、卻堅定地，放入了宇皓溫熱的掌心。

指尖接觸的瞬間，宇皓猛地收緊手掌，將那隻冰涼的手牢牢握住，彷彿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他沒有立刻拉他起來，而是就著這個姿勢，深深地看著他，嘴角終於勾起一抹如釋重負的、卻帶著點疲憊的淺笑：

「乖。」

他站起身，順勢將林偉進也從地上拉起來，卻沒有鬆開手，反而握得更緊。

「走吧。」宇皓說，牽著他，轉身面向那扇門，面向即將到來的又一場風暴。

他的背影挺直，像一棵即將迎接狂風暴雨卻絕不彎折的白楊。

林偉進跟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看著兩人緊緊交握的手，感受著從對方掌心傳遞過來的、堅定而滾燙的溫度，那幾乎要凍僵的心臟，似乎也一點點地回溫、跳動。

也許…也許真的可以試試看？

也許這次…不會再被丟下了？

·

兩人剛拉開宿舍門，準備前往學生處。

卻看到大猴去而復返，正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臉上帶著一種極其古怪的、混合著憤怒和疑惑的表情。

「皓哥！等等！」大猴攔住他們，把手裡的手機遞過來，語氣有些難以置信，「剛…剛才有人用匿名號碼給我發了條短信…指名道姓…是給你的…」

宇皓皺緊眉頭，接過手機。

屏幕上只有一句簡短的話，卻讓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渾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凍結！

「遊戲才剛剛開始。你猜，下次收到『禮物』的，會是你？還是你身邊那個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