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練？」

宇皓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出去，努力維持著平靜，但緊握手機的指節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緊繃。懷裡的林偉進也瞬間察覺到了他的僵硬，抬起頭，不安地看著他。

電話那頭，張教練沉默了幾秒，那短暫的停頓卻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充滿了無形的壓力。然後，那嚴肅而沉重的聲音再次響起：

「宇皓，你現在立刻來體育館辦公室一趟。」

「就你一個人。」

「有些事情，需要當面跟你談清楚。」

「就你一個人」這幾個字，像冰錐一樣刺入宇皓的耳中。他下意識地收緊了環抱著林偉進的手臂。

「教練，我現在有點事，能不能…」宇皓試圖爭取時間，或者至少問清楚是什麼事。

「現在就過來。」張教練的語氣不容置疑，甚至帶上了一絲罕見的強硬，說完便直接掛斷了電話，連一絲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嘟—嘟—嘟—」

忙音響起，像最終審判的鐘聲。

宇皓緩緩放下手機，臉色陰沉得可怕。他幾乎能猜到教練要跟他談什麼。論壇的風波，家裡的撤資，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終究還是燒到了他最在意的排球隊。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再次湧上心頭。為什麼他們只是想安靜地在一起，就這麼難？

「…是教練？」林偉進的聲音帶著顫抖，小心翼翼地問，「是因為…我嗎？論壇那些…」

他的眼神裡又開始積聚恐懼和自我厭棄的陰霾。

「不關你的事！」宇皓立刻打斷他，語氣有些衝，但更多的是不想讓他再胡思亂想。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緩和語氣，雙手捧住林偉進蒼白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是隊裡的一些破事，我去處理一下就好。你待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等我回來，嗯？」

他的目光堅定，試圖傳遞一些力量過去。

林偉進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眼神裡的擔憂卻絲毫未減。

宇皓鬆開他，轉身快步走向門口。手握住門把的瞬間，他頓住了，回頭又看了一眼站在空蕩房間中央、顯得格外單薄無助的林偉進，心裡一陣抽痛。

他折返回來，從口袋裡掏出所有的現金，塞進林偉進手裡，語氣盡量輕鬆：「餓了就先下樓買點吃的，別走遠。我很快回來。」

說完，他不敢再看林偉進那雙盛滿不安的眼睛，狠下心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門。

「咔噠。」

門鎖合上的輕響，在空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也像一道無形的鴻溝，暫時隔開了兩人。

·

體育館辦公室。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張教練坐在辦公桌後，臉色鐵青，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看到宇皓進來，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帶著深深的失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教練。」宇皓站在辦公桌前，微微垂著眼，態度恭敬，卻背脊挺直。

「把門關上。」張教練沉聲道。

宇皓依言關上門。

辦公室裡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彷彿凝固了。

「論壇上的帖子，我看到了。」張教練開門見山，聲音低沉，「還有，今天早上，隊裡接到了正式通知，陳氏集團對排球隊的所有贊助和資源支持，即刻起全部中止。」

儘管早有預料，親耳聽到這個消息，宇皓的心還是猛地一沉。他攥緊了拳頭，沒有說話。

「宇皓，」教練的聲音裡帶著痛心，「我從你進隊第一天就看好你。你有天賦，肯努力，是隊裡未來的核心和希望。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腦子清楚、知道輕重緩急的孩子。」

他頓了頓，目光更加銳利：「可你現在在做什麼？為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把自己搞得身敗名裂，把整個球隊的前途都搭進去？！你知不知道沒有了贊助，下半年的大區賽、全國賽，我們連出去打比賽的經費都沒有！所有隊員的努力都可能因為你一個人泡湯！」

教練的質問像重錘一樣砸在宇皓心上，帶著巨大的壓力和指責。這不僅僅是個人得失，更是關乎整個團隊的責任。

宇皓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胸口堵得難受。他抬起眼，直視著教練，聲音沙啞卻清晰：「教練，論壇上的帖子是惡意造謠誹謗，我已經在收集證據處理。至於贊助…是我個人的原因連累了球隊，對不起。我會想辦法…」

「你想辦法？你能想什麼辦法？」教練猛地打斷他，語氣激動起來，「那是幾十上百萬的缺口！不是你打工賺點生活費就能填上的！宇皓，醒醒吧！別再執迷不悟了！」

他站起身，走到宇皓面前，語氣沉痛中帶著最後的勸誡：「聽老師一句勸，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跟你家裡低個頭，認個錯，把事情處理乾淨。那個…那個誰，趕緊斷了。一切都還能挽回。」

「斷不了。」宇皓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脫口而出。聲音不大，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

教練愣住了，像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干脆地拒絕，隨即怒火上湧：「陳宇皓！你…」

「教練，」宇皓打斷他，目光裡沒有絲毫動搖，只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堅定，「球隊的損失，我很抱歉，我會盡我所能補償。哪怕退隊，哪怕以後所有比賽獎金我都不要，我去打工，我去借，我會一點點還給隊裡。」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裡擠出來：

「但是，讓我離開他，不可能。」

「他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他是我喜歡的人。」

「這件事，沒得商量。」

辦公室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張教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自己一手帶起來的隊員。那眼神裡的倔強和瘋狂，讓他感到震驚，甚至是一絲…莫名的動容。

許久，教練重重嘆了口氣，像是瞬間蒼老了幾歲，無力地揮了揮手：「你…你先出去吧。這件事…我再想想辦法…但隊裡…你暫時不要再來了，等風頭過了再說。」

這幾乎是變相的停賽處理。

宇皓的心刺痛了一下，但他沒有爭辯，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教練。給您添麻煩了。」

說完，他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辦公室。

·

走出體育館，午後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疼。

失去贊助的壓力，隊友可能面臨的困境，教練的失望…像一座座大山壓在他心上。但他卻奇異地感到一種輕鬆——他做出了選擇，並且承受了選擇帶來的後果。沒有搖擺，沒有後悔。

他現在只想快點回到那個小小的、破舊的出租屋，回到那個需要他、也等待著他的人身邊。

他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著穿過校園。

氣喘吁籲地爬上七樓，推開門——

林偉進並沒有乖乖待在房間裡。

他正站在樓道盡頭那個小小的、骯髒的公共陽台上，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手裡拿著一塊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抹布，正費力地、試圖擦拭窗外那佈滿灰塵和污漬的防盜網。

陽光落在他蒼白卻專注的側臉上，鼻尖沁出細小的汗珠，幾縷柔軟的黑髮被汗水黏在額角。他擦得很認真，很用力，彷彿想藉由這個動作，擦去一些什麼，或者證明一些什麼。

聽到開門聲，他受驚般回過頭，看到是宇皓，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像是做錯事被抓住的孩子，下意識地想把手裡的抹布藏到身後。

「…你回來了…」他小聲說，眼神躲閃，「我…我看窗戶有點臟…就想擦一下…」

宇皓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看著他笨拙又努力地想為這個臨時的、破敗的「家」做點什麼的樣子，看著他因為幹活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鼻尖…

一路奔波的疲憊，面對教練的壓力，對未來的迷茫…在這一刻，忽然奇異地煙消雲散了。

一股滾燙的、酸澀的、飽脹的情感猛地沖刷著他的胸腔，幾乎要滿溢出來。

·

他沒有說話，只是大步走過去，一把奪過林偉進手裡那塊髒兮兮的抹布，隨手扔在一邊。

然後，在林偉進驚訝的目光中，他伸出雙臂，將這個渾身沾著灰塵和汗味、看起來有些狼狽卻無比真實的人，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

力氣大得幾乎要將對方揉碎在自己骨血裡。

林偉進僵硬了一下，隨即順從地放鬆下來，將臉埋進他帶著室外熱氣的肩窩，小聲問：「…隊裡…沒事吧？」

「沒事。」宇皓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都解決了。」

他鬆開懷抱，低頭看著林偉進依舊寫滿擔憂的眼睛，忽然咧開一個大大的、帶著點痞氣和如釋重負的笑容，抬手用拇指擦掉他鼻尖上的灰塵：

「餓死了。」

「走，老公帶你買菜去。」

「今晚我們自己開火！」

他故意用了極其自然的、甚至有些誇張的稱呼，語氣輕鬆得像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訓練。

林偉進的臉瞬間紅透，連耳根都燒了起來，羞惱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卻亮晶晶的，彷彿有星光墜入其中。

那些沉重的、可怕的東西，在這個擁抱和這句玩笑話裡，似乎暫時被驅散了。

宇皓拉起他的手，十指緊扣，不由分說地帶著他下樓。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投射在老舊的樓梯牆壁上。

菜市場裡人聲鼎沸，充滿了煙火氣。

宇皓牽著林偉進，像一對最普通的情侶，擠在人群中，笨拙地挑選著蔬菜肉類，為了幾塊錢跟攤主討價還價。林偉進還是很安靜，但緊繃的身體明顯放鬆了下來，偶爾還會小聲指出宇皓挑的菜不新鮮。

這一刻，沒有家族的壓力，沒有惡意的目光，只有手心裡交握的溫度，和對一頓家常晚飯的期待。

簡單，卻真實得讓人想落淚。

·

兩人提著滿滿的食材，說笑著（主要是宇皓在說，林偉進在聽）回到那棟舊樓下。

剛走到樓道口，卻看到房東和一個穿著物業制服的男人正站在那裡，臉色嚴肅地說著什麼。旁邊還停了輛小貨車。

看到他們回來，房東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歉意和為難：

「陳同學，林同學，實在不好意思…剛接到通知，這棟樓被劃入舊改範圍了，下週就要開始挨家挨戶簽協議搬遷了…你們這合同…你看…這才剛簽…」

宇皓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手裡沉甸甸的塑料袋，「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