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蓉當初和煙遠涵買房的時候，就考慮到了孩子上學的問題，所以才買在這的地段，附近剛好有一所在市裡面可以排得上名號的國小。

徐小海自然進了國小。一年級剛開學的時候，徐蓉每天都會仔細看徐小海的作業以及家校練習冊上班導的反饋，班級群里各科老師也經常和家長們溝通孩子的學習情況，幸運的是，徐小海好像真的懂事不少，就連剛開學那一天都沒有哭，還被老師表揚了，說徐小海是個男子漢，不哭鼻子。

徐蓉當時心裡想的是，呵呵，老師你過獎了。

九月的中午，蟬聲鳴鳴，徐小海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同桌蔣曉璐在拿著尺子切橡皮，切得不亦樂乎。

徐小海覺得這樣很臟，有些嫌棄，他把自己潔白的校服遠離蔣曉璐，保證不會被黑色的橡皮屑碰到。才問：「你為什麼要把橡皮切掉？」

蔣曉璐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漏風的牙齒，「我切一半，就有兩塊了呀。」

「噢。」

徐小海覺得蔣曉璐真無聊，轉過身，坐在後面的陸子航已經睡得都在打小呼嚕，徐小海都可以看見他頭髮上的汗。

徐小海嘆了口氣。

舟舟離開的第一年，想他。

徐小海二年級的時候開始換牙，一顆接著一顆掉下來。講話都會漏風，每次早上洗臉刷牙就會盼著牙齒早點長出來，他覺得很難過，是因為這個樣子非常丑，而且不能吃排骨，也不能硬硬的水果了。去了學校，班級里一溜的缺牙齒的小朋友，看久了，徐小海覺得自己在一排換牙的小朋友中還是最好看的那個，也就不難過了。

徐蓉告訴徐小海，掉下的牙齒可以許願。然後埋到地裡面，願望就會成真。

所以徐小海掉的每一顆牙都埋在家門口的大樹下面，每次放學回家經過，就會下意識地看一眼，看看會不會發芽。

但是到了三年級，那裡也還是只有一棵大樹，和草地，偶爾有狗狗在下面撒泡尿圈領地，徐小海決定下次掉牙齒就不埋在那裡了，要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可惜他沒機會了。

三年級結束，徐小海的牙齒已經換完了，小白牙整齊又幹凈，笑起來又像小時候一樣討喜，他長高了一點，雖然還是沒有陸子航那麼高壯。

這天陸子航上午上了兩節課就回家了，他捂著嘴巴喊牙疼，被陸子航的媽媽揪著耳朵拎走了。

徐小海看著發下來的數學試卷，看著上面的叉叉，很心塞。

他從小就計算不好，兩位數的加減還可以混過去，可是到了三位數加小數點，就徹底暴露了計算能力不行的弱點。

誒，要是舟舟在就好了。舟舟肯定會一邊說自己笨，一邊又告訴自己怎麼做的。

四年級的同桌還是蔣曉璐，蔣曉璐的扎了兩個麻花辮，站起來比徐小海還高一點，她的興趣已經從切橡皮，買花花綠綠的本子到討論動漫和電視劇。

「徐小海，你昨晚有沒有看叉天記？」

徐小海記得那部電視劇好像10點才放，他搖搖頭，自己早就睡覺了。

「你快去看呢，今天有重播的，可好看了……」

然後她就去找同樣沉迷電視劇的小姐妹討論了。討論得熱火朝天。

徐小海六年級，徐蓉報了一個瑜伽班，不常來接徐小海放學，所以徐小海和陸子航一起回家的頻率直線上升。陸子航也住在他們小區，只是隔了好幾幢，陸子航每次放學都要去小賣部先光顧一下。買優格買棒冰買辣條。

以前徐蓉接徐小海放學，是絕對不會讓徐小海吃垃圾食品的。

只是陸子航一口氣買了三包不同的辣條，豪氣地遞了一包給徐小海。

「可好吃了，你快吃吃看！」

拆開包裝袋就是一股辣辣的香味，徐小海明明知道不健康，但還是咽了口水。

徐小海拿了一根放進嘴裡。

怎麼說呢。

他把辣條還給陸子航，不走心地說了句：「好辣。」

「徐小海你真沒用啊，都不會吃辣，哈哈哈。」

陸子航嘲笑他。

徐小海白了一眼，和陸子航在路口分道。

臨近期末，蔣曉璐一邊照鏡子一邊憂愁地說：「完了完了，我長痘痘了，我的偶像那麼好看，我絕對不能讓他看到我的痘痘……」

「你的偶像是誰？」

徐小海一邊喝水一邊問，徐蓉給他帶保溫杯的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而且早上灌滿的水，到放學一定要喝完。徐小海有時候忘記喝了，就會倒掉，然後裝作喝完的樣子。他還是不愛喝水，只是身邊不會有人來監督他了，他也不會傻乎乎地抱著別人撒嬌，就為了少喝一口。想想小時候的自己真是笨，怎麼就不懂得變通呢？

蔣曉璐捧心狀說了個名字，還說：「我媽媽說，如果我這次期末考試考了第一名，就帶我去看他的演唱會。」

「我爸說，要是畢業考了一百分，就帶我去東北玩。」

陸子航也來插一腳。

「那有什麼，東北我早就去過了，一點都不好玩，還不如去海南享受沙灘風光呢」

「我也去過，吃了一禮拜的咖喱雞肉，我都要吐了。」

蔣曉璐又問徐小海「你呢？你放假要去哪裡玩？」

徐小海轉了下筆，目光帶著一絲眷念說道：「我想去美國。」

「美國？真好啊，可是美國很遠誒，只能坐飛機去。」

「飛機餐可難吃了。而且飛機上睡覺也不舒服。」

陸子航瞅瞅徐小海，建議道：「不如你跟我一塊去東北吧，我們去看冰雕，而且我們還有個伴。」

「陸子航你為什麼只邀請徐小海不請我呢？」

蔣曉璐突然叫道。

「男女授受不清啊，再說了，你不是已經去過了……」

陸子航無所謂地說道。

「我跟徐小海從幼兒園就是同學了，跟你不一樣的，是不是小海？」

徐小海聽著就笑了，笑起來特別乖巧，又帶著一絲狡黠，陸子航不知怎的就有點臉紅。他覺得徐小海長得很好看，幼兒園的時候就覺得徐小海長得可愛，現在也是。

「我倆不熟。」

徐小海字正腔圓地劃清界限。蔣曉璐爆笑。陸子航氣得臉都紅了，「怎麼能這樣呢，我可是有證人的啊，煙舟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煙舟？」

蔣曉璐疑惑。

徐小海聽道這個名字，先是一怔，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睛裡卻反常地露出挑釁的意味，對著陸子航說道：「有本事，你去找他啊。」

國小畢業考結束，徐小海考得挺好，如果不是數學太糟糕，還能更好，在數學老師的建議下，徐蓉給徐小海買了幾套練習，每天寫兩張試卷。

徐蓉的瑜伽班繼續在學習，除此之外，又多了一項愛好——麻將，閑來無事，就和認識的太太團去搓麻將，也就從晚飯後六點到八點，兩個小時左右。徐疏還是像以前一樣忙，經常出差加班，但是對徐小海還是一樣地寵，零花錢吃的用的，都關心備至，每次回來都要抱抱親親兒子。

徐小海今晚寫作業特別不順，先是修正帶斷了，斷了兩個。再是最後一支黑筆漏墨了，試卷上滴了好幾滴油墨。徐小海嘆了口氣，把筆扔到垃圾桶里。帶上錢包，去小區的文具店裡買。

夜晚，風吹來帶走白天的悶熱，路上又三三倆倆散步和乘涼的人。

徐小海買了一盒黑筆和一包裝五個的修正帶，摁電梯上樓。

電梯里只有自己一個人，光潔的玻璃上用黑色油性筆寫著一個亂七八糟的號碼。

電梯門開了，徐小海頭都沒抬地往左邊的門走，抬手摁密碼。

滴滴滴。

輸錯。

滴滴滴。

輸錯。

滴滴滴。

怎麼回事？徐小海正納悶著呢，門從裡面開了。

難道是媽媽回來了？

徐小海的「媽」字還在喉嚨里。就看見了一個自己做夢都沒想到的人。

卡在喉嚨里的發音，轉了三轉，變成了另一個名字。

另一個好久都沒有真正開口叫過的名字。

如果是以前，自己肯定二話不說上去就抱住煙舟先哭一頓，但是這麼久的分別，徐小海覺得可能要哭好久才能冷靜下來。可是事實上，徐小海只是捏了捏塑料袋，然後聲音發虛地說：「呀……走錯了。」

他像個機器人一樣直線後退，轉身。

「徐小海。」

是煙舟特有的語氣和音調，徐小海聽不出來裡面的感情，就像是看說明書一樣，只是把見到的字讀出來的聲音。可還是讓徐小海一瞬間就腦子卡殼，完全無法動彈。

門口的聲控燈熄滅了又亮。

徐小海不知道怎麼轉過身去，也不敢這麼走了。可是他不明白，煙舟為什麼也不說話，就算煙舟說一聲「你好再見」也好過現在兩個人在沉默里尷尬地胡思亂想。

也許胡思亂想的只是徐小海。但是他不想忍受這樣的沉默。

「你回來拉。」

明明已經率先做好了把語氣盡量放輕鬆自然的準備，臉上也早就暗自調動起最平常的表情，但是視線在落到了煙舟的臉上時，在觸及煙舟黑亮得近乎銳利的眼睛時，還是泄露了很久不見的顫抖和沙啞。

煙舟的眼神，聲音，動作，都是那麼地順其自然，順其自然到徐小海的尷尬笨拙成了單人作秀。

「恩，別站在門口。」

徐小海沒辦法拒絕煙舟。

他進了六年沒有踏足的，煙舟的家。

徐小海的局促和不安，看得煙舟沒辦法不在意。

煙舟一個月前學校就放假了，回國來看外公外婆。回這裡也只是想拿當初爸爸送給他的恐龍骨架，在美國，他已經收集了好多個不同的恐龍骨架模型。他就想起了遺漏在這裡的，於是就回來了。沒有別的原因，他也不知道會碰上徐小海。

記憶里徐小海就是愛哭的，粘人的，又喜歡跟著自己，煩人，喜歡毛絨玩具，但又會把所有玩具都給自己玩，雖然愛哭，但是很聽話，哭起來眼淚跟發大水似的，停也停不住，記憶的最後便是徐小海紅著眼睛，被徐媽媽抱在懷裡，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樣子。

可是現在的徐小海，除了和小時候相似的臉，竟然變得拘謹、局促，徐小海保持距離的樣子，像是仙人掌保守地用刺恐嚇外來的生物。

他小時候希望徐小海能夠遠離自己不再哭哭鬧鬧的想法如今真的實現了，徐小海沒有哭，看見自己回來了，徐小海甚至有些害怕靠近自己。

煙舟壓抑著心頭的一絲可以定義為煩躁的情緒，問道：「蓉姨呢？」

「恩？」徐小海飛快地看了下煙舟的眼睛，又低頭說道：「出去打麻將了。」

煙舟沉默半晌，聲音依舊溫柔有禮說：「你一定要離我這麼遠說話嗎？」

他看向還站在玄關的徐小海，像是在詢問是否要喝茶那般禮數周全，但是徐小海似乎一點也不想走進來。

「啊……不是，我怕踩髒了。」徐小海解釋道。

可是煙舟也沒有穿著室內拖鞋。

徐小海知道自己的借口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可是他就忍不住想和煙舟對著幹。他不想看見煙舟這麼自然而然地跟他說話。對話如同好久不見的親戚在虛偽的話語中虛與委蛇。

煙舟發現了徐小海的抗拒。但是他卻裝作沒看見的繼續說著最溫和的言語。

「那我們換個說話的地方，反正好久沒有看見蓉姨了，不如去你家吧。」

他說著，就像是真的準備動身了。

「可是我不想看見你。」

徐小海抬起頭，幽幽地看向煙舟。就算他努力地屏著氣，也無法掩蓋從頭頂到指尖的顫抖。以至於煙舟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徐小海說的話。

明明眼神，表情，都是怯弱地要哭出來的前兆，煙舟甚至都在想，徐小海會不會撲上來哭著不讓自己走。

可是沒有。

徐小海說：

「煙舟，我們絕交吧。」

徐小海佯裝鎮定地出了門，樓梯里的腳步聲卻暴露了內心的兵荒馬亂，由近及遠。

煙舟看著歪斜了40度的方形地毯，輕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