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楚陽只覺得身上一陣冰冷，意識也是一片混沌不清。周圍隱約傳來走動不停的腳步聲，似乎還參雜著喧嘩聲。彷彿又有許多隻手在自己的身上擺弄，似乎是把脈或是扶他起來，隨後就是苦澀的液體被灌入口中。

楚陽想要睜開眼睛卻只覺得毫無力氣。他不是死了嗎，飲下毒酒不可能再有還魂之力了。耳邊隱隱傳來很多聲音，似乎是在喊他的。這又是誰？嚐試移動身子，只覺得似有千斤重，唇邊也不由得溢出呻吟。他眉頭微皺才緩緩睜開眼睛。

「少爺！您醒了！」一陣清脆的女聲從旁邊傳來，有些陌生。

楚陽微微側頭望向出聲的人，這才看清是一個侍女裝扮的陌生女子，心頭巨震。

那侍女見他臉色依舊蒼白才從莫大的驚喜中回過神來：「少爺可還是有些不適，奴婢再喊大夫過來。」說罷就要起身。

楚陽忙叫住她，想要撐著身子起來，卻只覺得頭疼的很，有些吃力地才吐出幾個字：「你……究竟是……？」

那侍女瞬間有些慌亂：「少爺，奴婢是應汐啊，您不記得了？」

楚陽壓著心中的驚訝，環顧著四周，是個陌生的地方，最後終將視線落到自己手上。他沒有死，不對，這雙手隨有著點點薄繭，卻絕對不是自己那雙常年握劍留下厚繭的手。既然不是原來的他，那這副身體又是誰的？

是夢？還是……

「應汐……」

「奴婢在。」

「這是什麼地方？」

應汐聞言大驚，忙道：「少爺，這是在蕭府啊，您這兩天熬夜熬的晚了，本就著了風寒，如今冬天裡還下著雪，前個就發了熱，怎麼也叫不醒，可嚇死奴婢了。」

楚陽揉了揉額角，聽見應汐的話，一是竟也有些反應不過。

蕭府，這都城之內可是沒有第二個蕭府。剛剛又聽應汐喚他少爺，想來現在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就是那個當年活下來的蕭家庶子蕭徇齊了。

當年蕭家家主蕭鴻節官拜丞相，位居一品，可以說是權傾朝野，他的女兒又是當年寵冠後宮的璟貴妃，還為先皇生下二皇子歐陽焱。先皇寵信蕭家，蕭鴻節卻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的忠臣。他有野心，他也想讓自己的外孫登上皇位，想讓蕭家百年不衰。卻沒想到終是敗給居嫡居長的大皇子歐陽煜。

蕭鴻節算計一生到最後卻將蕭家置於死地。大皇子歐陽煜登基為皇，又怎能再容得下蕭氏一族呢？蕭鴻節被賜了自盡，歐陽焱被流放邊疆無召不得回，璟貴妃被安置到了冷宮，終是抵不過痛苦，懸樑自盡。

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寬厚，不被後人說成是暴君，歐陽煜竟也沒有趕盡殺絕，留了蕭徇齊這一脈，保留官職，還讓他們住在原來的蕭府。

蕭徇齊的母親不過是蕭鴻節的一個侍妾，出身又不好，在他出生後不久就因為生育後沒有調理好虛弱過世了。說到底原來偌大的蕭家也只剩下蕭徇齊還有幾個下人罷了。

楚陽算是明白了，他這是借屍還魂了，而從現在起，他就不再是原來那個立下赫赫戰功的鎮國將軍楚陽了，他現在是沒落蕭家的蕭徇齊了。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蕭徇齊又望向一旁的應汐：「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少爺，今兒是除夕，如今也已經是亥時了。」

除夕……二字一出，蕭徇齊也不由得一怔，他飲下毒酒之時也是除夕，那麼……不過明日，鎮國將軍慘死獄中的消息就要傳遍整個都城了吧。

蕭徇齊閉上眼睛，覺得有些疲憊，他也沒想這種近乎荒唐的事會發生在他身上。

翌日，東方天際浮起了一片魚肚白，天漸漸破曉，大地也蒙上了一層朦朧。旭日悄悄東升，萬籟俱寂。突然不知是誰家的孩童又放起了炮仗，一聲悶響炸開了新年的早晨。

蕭徇齊驚醒，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蕭府，只覺恍然如夢境一般。翻身下了床來到窗邊，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下了一夜地上也已經是積了厚厚的一層。陽光穿過院子照到雪地上，又像是撒上了一層金色。這樣溫暖舒服的陽光，有多久沒有見到了？

直到現在蕭徇齊才嚐試著相信自己真的又回來了。

「少爺，您起來了嗎？」許是聽到了屋中有動靜，應汐敲了敲門詢問著。

蕭徇齊應了一聲，穿上外衣才打開了門，正好看到應汐捧著一件大氅站在門外，見他出來忙上前將大氅披在他身上。「少爺剛剛醒來，可不能再受涼了。」

蕭徇齊也理了理衣領：「那就這麼虛弱了？今日竟不用去上朝嗎？」

「少爺身子本來就不好，可不能馬虎。您當真是過糊塗了？昨是除夕，今兒也就是新年，皇上免了這幾天的早朝了。」

他倒是忘了，如今這副身子和前世的他還是沒法比的，這冬日的嚴寒也足以讓他大病一場了，蕭徇齊在心中嘆息。「既如此，我去書房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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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之中自然是不像其他地方一般寒冷，爐火燒得旺旺的擺在殿中。侍女挑起綉金紗簾輕輕挽起，緩緩走進內室，打開香爐蓋，用銀匙挑了些許香料撒進爐內，才默默退出。歐陽煜背靠著軟榻，拿著一本書隨意的翻動著。

馮德自外面匆匆進到內室，身上還帶著冬雪的寒氣，經過暖爐沒來由的一個激靈，背上頓時出了一層冷汗。跪到榻前，磕了一個頭才出聲：「啟稟皇上，罪人楚陽已經去了。」

歐陽煜似是沒有反應過來，手中的書冊也已經落到了榻下竟也沒有發覺。半晌才緩緩開口：「怎麼回事……」

馮德眼神中透露了一絲疑惑，卻也是如實回答：「皇上昨日賜死，楚陽選了毒酒，昨日就已經去了。只因著昨兒是除夕，時辰也太晚了，到如今才來人稟告……」

歐陽煜才記起，昨日是他派人給楚陽送去了白綾匕首和毒藥。

馮德見歐陽煜沒有開口，有些為難：「皇上，這楚陽的屍身該是如何？」 尋常的犯人死了之後也不過是拉去亂葬崗，若是有皇帝的旨意也可讓其家人領回家。而這位鎮國將軍可不是尋常人。

歐陽煜這才意識到楚陽當真是已經死了。

「按親王禮，就葬在落雁山腳下吧。」頓了一下，「對外就稱，楚將軍因罪內心不安，自盡於獄中。」

落雁山，就是在那裡，歐陽煜第一次見到楚陽。他還記得，那時候他還是一個處處被蕭家壓制的皇子，楚陽也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他還記得就是在落雁山下，楚陽救他一命，二人逃亡至林間。樹影婆娑，就是在那裡，楚陽跪在他面前，向天發誓誓死效忠。

可如今呢？楚陽通敵叛國，被他親手賜死。一條條罪狀擺在面前，他也不得不信。

到底是誰違背了誓言？

歐陽煜皺起眉頭，卻無法驅散任何腦中的回憶，這些陳年往事他本以為已經忘記了，卻不想還是如此清晰，在這時打亂他的思緒。

馮德見歐陽煜似是有些痛苦，想要默默退出殿外，卻被叫住。

「派人，去為他撰寫碑文，朕要讓他的戰功天下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