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也不過忽然而已，轉眼間已經是冬去春來。人間三月，正是春暖花開之時，這幾天卻是小雨紛紛。

蕭徇齊算著日子，重生回來也已經有了三月之久。又是清明節上，都城之內也不乏有大家族去祭奠先祖，弄得好大動靜。按著習俗，蕭徇齊作為蕭家最後的血脈也該去祭奠先祖。

清明時節，蕭徇齊也休沐不必去上早朝，一早就讓應汐準備了香紙燭火還有菊花瓜果，他自然也是要為故人掃墓。這次出去他沒有帶任何人，一人一馬便上了路。

蕭家祖墳就在都城郊外，蕭徇齊還未曾去過，不過蕭家曾經也是大家，想來也必定是塊風水寶地，庇佑子孫後代永旺。蕭鴻節是罪臣，被賜死後屍身也沒有保留下來，故也只是在祠堂之中留了一塊牌位，陵墓之中還有一塊墓碑。

對於蕭家，蕭徇齊也是沒有多少感情，不過逝者已逝，所有的仇恨也都煙消雲散了。

香紙燃盡，留下煙灰飄散，看著偌大的陵墓，蕭徇齊低聲道：「只願來世不再作天子臣。」

細雨打濕了衣角，蕭徇齊轉頭上馬遠去，不再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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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山下霧雨蒙蒙，楊柳吐綠，春風吹皺了靜靜流淌的河水，卷過草地吹起一片花香，愣添了一副煙雨江南的感覺。時隔三月再次回到他原來的家鄉，心境卻是有些不同了。

他的師傅就是葬在這裡，就連他自己也葬在了落雁山。

點點雨滴聲聲錐入心底，心中所有的悲傷都在看見那山腳下孤零零的墓碑之時被釋放，如飛揚的雨絲，絲絲都牽扯著回憶與痛苦。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而師傅早就被他看作是最親近的人。他還記得，師傅教他習武總是非常嚴格，只要有一絲鬆懈就是一頓責罰，可在那之後師傅又會細緻的為他上藥。那種溫柔是透在點滴中的，他感覺的到。就連他要離開落雁山執意去都城之時，師傅也只是為他準備好行囊馬匹，還不忘了一句叮囑。

而他，卻是連師傅的最後一面都沒看到。

雨點落到他的眼睛上，接著就是一滴水劃過掙脫他光潔的下巴落入草地，再抬手抹到臉上，竟在不覺之時雙淚兩行。

雙膝一曲跪倒在師傅的墓碑之前，蕭徇齊毫不猶豫磕下三個響頭。「是徒兒不孝，在您彌留之際也沒有陪在您身邊盡孝。徒兒也辜負了您的期望，沒聽進您的勸告，終是落了個不得善終的下場。」說到最後竟是已經聲音有些顫抖。

有人說，對於親人的思念總是會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愈加濃烈，而在這清明雨上，更是勾起無盡的思念。

蕭徇齊又在師傅的墓邊坐了許久，講了他前世如何效忠歐陽煜，如何在沙場上奮勇殺敵為他奪得這江山，也講了他慘死雪夜卻終借屍還魂，有了現在的模樣。落雁山四周寂寥，除了雨聲再無其他聲響，蕭徇齊知道他是說給師傅聽，更多的也是說給自己聽。

時辰倒是漸漸到了未時，濕雨瀝瀝下了大半天也不見有要停的跡象，倒是更襯託了這清明時節的悲涼。

蕭徇齊知道，就在山腳的另一邊也埋葬著他的過去。

他本以為這種時候，他的心中也不過是悲哀或是憤怒。在真的再一次看見那熟悉的墳墓之時，蕭徇齊卻發現他的內心毫無波瀾。

想來也是，墓碑上的碑文是他看著一字一字刻上去的，棺槨也是他親眼看著一點一點埋葬的，又還有什麼可值得他再激動呢？

蕭徇齊折了一支菊花放到墓碑之上，也不嫌棄地上的濕潮就這樣挨著墓碑席地而坐，像個老友一般說起了話。

「你說，師傅還有我去看望，蕭家就算都滅了，還尚且有我在去為他們掃掃墓。而你呢？是不是也只有我還來看看你？」

他記得清楚，現在他是蕭徇齊，不是楚陽。

翻動包裹，翻出一瓶清酒和兩隻酒杯，這還是他背著應汐偷偷帶出來的。借酒消愁愁更愁，這道理蕭徇齊又怎會不懂？但是他現在真的想一醉方休。

「你是知道的，我本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不知是不是這蕭家小公子帶來的毛病。」

一人一墓兩隻杯，蕭徇齊似乎也飲得暢快。

「大家是不是也已經把你給忘了啊？你看，年節的時候歐陽煜還讓我來給你修墓刻碑，這剛幾個月過去，卻是連個提及的人都沒有了，當真是物是人非。」

「你看著蕭家小公子的名字，徇齊……可不是蕭家人也盼著這孩子聰慧過人？沒想到竟然被我佔了便宜。」

自斟自飲之間，蕭徇齊也已經是半醉，說的什麼連他自己也有些記不得了。他在這世上也是再沒有什麼親人了，這些事竟然也只能對著自己說了，何等的可悲。

天青向晚，山雨微寒。早就被細雨淋濕的蕭徇齊也不禁一陣戰慄。酒杯不知何時已經歪倒在一邊，落了一地酒香。

手撐著身體站起，撣了撣衣袖上的草葉，他也該回去了。今天之後沒有人會允許他再如此悲春傷秋。

平息了心緒，蕭徇齊又跨上駿馬往回走去，卻不過剛入城郊就發現不遠處站一人。那人一身青衣分明是一僧人服飾，天色有些晦暗讓人看不太清楚，只有寺院的燭火忽暗忽明。

蕭徇齊不禁停下，他是知道泊舟寺就在城郊，竟是不知不覺走至了這裡嗎？

那僧人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停留此處一般，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貴人這是要往何處？」

蕭徇齊也是不敢怠慢，忙的下馬也回了一禮。「正是要回家中。」

「我有句話，不知貴人可否一聽。」

「大師請講。」蕭徇齊道。

「陶鑄有一句話『如煙往事俱忘卻，心底無私天地寬』，貴人要好自為之。」

蕭徇齊不由得一震，萬也沒想到僧人竟與他說這樣一句話。這句話是勸誡還是什麼？是知他是蕭家人，告誡他忘記仇恨，還是說他要忘記前世的恩怨，今生不要思慮過多，繼續效忠帝王？

蕭徇齊想不通。

那僧人也不再多言，向他又行了一禮轉身返回寺中。

泊舟寺中似是和他有緣。前世之時來此處遇到了年幼的歐陽煜，而今生有偶然到此處竟是得到這樣一句話。

站在寺前，蕭徇齊還在思索著。

想來這世間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