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成鋮把竹簡取出，也不等太上皇說，就將竹簡拆開來閱覽。

上面密密麻麻記載的確實都是成鋮沒聽過的豐功偉績，太平盛世之下連國民人口都在持續增加。

成鋮沒理由懷疑其虛假性，竹簡上連當時大月氏國域之外的大片區域的地形地勢都畫得詳盡，有些是近期才成為大月氏國土的區域。

「你可知道武皇為什麼會消失在歷史里?」太上皇仍在叨叨絮絮，「他外出征戰，雖和保護神告了假，可也許諾了征戰回來之後每晚都會向神殿呈上一件精美絕倫的寶物。但回來之後，他膨脹了，完全忘記了他的承諾，甚至不再去神殿……」

「最後，一代天之驕子，就受了保護神的懲罰——保護神毀滅了他創下的所有壯舉，還惹得大月氏重新陷入四分五裂。」太上皇說的是實情，成鋮猶記得史書記載的大月氏那次王室紛亂，只寫了當時分裂得混亂，沒介紹緣由，也沒說事端挑起人是誰……

「是那次天火?」武皇個人的功過少記，可他所在時期的未解之謎卻被記錄下來了許多。

相傳武皇時期曾罕見地下過一場天火，天火萬里燎原，焚燒得作植顆粒無收。百姓剛歷經戰爭嚴苛徵稅，家中早無存糧，天火一下，百姓無不身處水生火熱……

太上皇微乎可微地點點頭，「不止是武皇，大月氏成長近前年，你以為皇室宗譜上為何只有五十多位帝王，不過都是忤逆了神殿里的那位，被抹殺掉了。」

「阿鋮，和你講這麼多就是想提醒你不要去做那些冒犯神殿那位的事，你可要切記啊。」太上皇猶不放心，對成鋮是提醒再提醒。

「喏，父皇說的，兒臣都會銘記於心。」兩人如普通家庭里的父子，在夜燭下談論了許久，最後太上皇揮退了成鋮，閉目在龍床上睡去，直到第二日清晨喪鐘響起……

成鋮下了龍攆，仰頭去看用黑磚砌成神殿高牆。神殿雖幾經翻修，但所用建築材料卻無不是絕好的。

可以說，大月氏的一整個國庫所收藏的物件兒都不及神殿內一半的擺設。連牆上的一塊塊黑磚，都是上萬年的沉香木歷小火燒至全黑後，打磨成方正的樣子製成的。而這不過是因裡面那位愛沉香木的味道。

神殿里供著的那位很少提要求，歷代帝王沿承下來，能聽到過他說話的寥寥不超過五位，但這並不能阻止帝王們將奇珍異寶不要命地往神殿里送，更不要說這位祖宗提的要求了。

成鋮記得是自己的皇曾祖父聽到了保護神一句「喜歡沉香木的味道」，就大肆搜尋華夏大地的沉香木，將神殿外重新砌上了一層……

「就在外候著。」成鋮掃視過周圍跪了一地的宮人，獨自踏進神殿的大門。

「陛下，您來了。」大祭司侯低垂著眼眸，畢恭畢敬的在門口候立，替成鋮解下寬厚的披風後又給成鋮呈上一盆用金盆盛著的熱水，「請陛下凈面。」

大祭司儘管是神殿最高執權，卻也無重事是沒資格進神殿的，只能在殿門口為帝王整戴衣冠後便離開。

神殿里光線並不明亮，甚至長年黑暗讓神殿里瀰漫著的龍涎香愈發濃重了幾分，神殿頂被鑲上了一顆碩大的南皎珠，映著燭，閃爍其光輝。

殿內雲頂檀木作梁，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雕龍畫壁精緻得仿若上古畫仙的遺作。順著金刻的台階高高望去，台階頂端置放了一張近十丈寬的沉香楠木暖玉闊床，床邊懸著鮫綃紅羅帳，帳上遍綉灑珠金線彼岸花，暗沉沉的殿堂時有帷帳滾動，若卧於其上，怕是如置身在彼岸花海，妖艷絕麗。

蠟燭灼灼燃燒，蠟淚流下在燭台里凝固，成鋮卻覺得其遠不如時間凝固讓人心慌，隱隱約約，成鋮能聽到那台階之上載來的呼吸聲。

保護神嗜睡，或者說很少醒來，不會有哪一任帝王會傻到去將他吵醒，可有些帝王傳下來給子孫後輩，說能看到保護神翻身，又或者能見到他蛇尾的掃動。

成鋮雙手貼於額頭，曲下雙腳，對著台階行過三個大禮後，在一旁早鋪好絨被的軟榻上淺眠。半盞茶功夫過後，便起了身，躡聲出了神殿。

成鋮沒留意，被風鼓動掀起的帷幔之下，一雙巨大銳利的蛇眼緩緩睜開，金黃的眼眸中細窄的黑色瞳仁泛著冰冷陰沉的光……

躺過一天一夜後，成遙明顯覺得自己的頭沒那麼昏沉了，被含夕服侍著起來後，成遙透過打開的鏤空木窗，看到了窗外明媚溫暖的陽光，「阿夕姐姐，可以去外面走走嗎？」

含夕本有些不樂意，主子病情剛恢復這麼急著見風難免再次受寒，但看到成遙淡淡的表情和近乎透明的膚色，又覺得出去走走說不定對小主子身體更好。勉勉強強答應了成遙，含夕又給成遙找來一件小襖套上。

其實成遙本是安靜的性子，比起在外頭散心，更偏向於在呆在自己的書房看書。

更何況，哪怕成遙想要出去，他的幾個兄弟也會找來對著他奚落嘲笑，甚至侮辱他。也因此，成遙難得提出去外走走。

這也是含夕捨不得拒絕成遙的原因。

雖然離主殿偏遠，但朝夕殿四周的風景卻自有其一番別緻的韻味。矮竹翠意欲滴，隨著風吹動「颯颯」作響，宮內唯一種著的藍花楹便在朝夕殿附近，聽說是很久以前某位失寵的宮妃栽植，伊人已經消散，如今，這棵樹卻已亭亭玉立。

暮夏初秋，楹樹還殘留著些許藍花楹盛開在樹梢，散發出微弱的花香。朝夕殿側殿旁開的小門外鋪過去的，是一條小路，蜿蜒的小石子路繞向花叢深處，滿路的芳香踏來，莫名地讓人心情愉悅。

成遙穿一身雅緻冰藍羅衣，頭髮用竹簪束起，身上或許是因為剛剛喝過藥水，黯淡苦澀的香味使得其人清淡疏離。

站在成遙身後，含夕心裡劃過一絲心疼，深宮都把人養得早熟。她在家鄉的弟弟或許現在在田壟上光著腳丫子跑，過著天真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