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遙睡得深，徹夜地奔跑使得他肌肉酸疲，過度的神經緊張使得他睡著也不踏實，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可能是對溫暖的渴望，全身冰涼的成遙努力往裡縮，把自己挪動得靠溫暖源更接近。

盤繞在一起的巨大身子感覺到自己唯一有些溫度的腹部觸到了什麼冰涼的東西，頗有些不舒服。可晝夜顛倒沉睡過許久，懶得睜眼去看，且那冰涼的溫度並不多影響睡眠。

因此巨獸的身子雖動了動，但也只是換了個姿勢繼續睡覺。

成帝批閱完奏摺就要準備上到山頂去，看著夜幕外垂掛的雨簾，他遣退了一眾的抬轎太監，只帶了貼身內侍上了山。

今夜朝夕殿里發生的事，成帝都清楚，甚至對於成遙的潛逃，他都是知情的。

成帝不知自己是不是魔怔了，總覺得朝夕殿里的那個女人像極了青玄，明明唾手就可得榮華富貴，卻偏偏無欲無求。

他的青玄，分明厭惡深宮的生活的。

當初自己不顧她的意願把她強行娶進來，自此，青玄的面上再未浮現過笑容。

哪怕自己給了她萬人之上的位置，她也平平淡淡，雲淡風輕。哪怕被人陷害身染惡疾，每日每夜要飲下澀口苦膩的藥水，她也輕輕淺淺，似水無波。

成鋮還記得，自己寵幸蓉美人那晚正好是青玄的忌日，醉醺醺的自己不知是走到了哪，正巧遇著個如月般的女孩。

一夜纏綿醒來，那女孩卻是跪在自己的腳邊的。

拒絕了自己所有的賞賜，只求一偏遠小院和平靜安穩的日子。他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被拒絕的惱羞過後，也給了她想要的一切，也不再過問她的事。

今夜，是曹蓉第一次來求自己，乞求他放成遙離開皇宮。

送來的信里寫得很是決絕，沒提自己過得如何，只說成遙不適合皇宮。他的孩子不多，但也不缺成遙一個。成帝如是想著，也就應允下這個要求。

「順德，這宮苑真的有那麼惹人厭嗎？」思索良久，成帝開口問跟在自己身後的內侍。

跟在成帝身邊這麼多年，順德自然懂得怎麼揣測帝王的心思，也明白什麼話說得，什麼話說不得的。

而此刻他要做的，便是靜靜跟在成帝身後，默默為其撐著傘就好。

進到神殿內，成鋮仍是滿腹思緒。

保護神的寢卧處在頂上層，視線在昏暗之下不能看真切周遭的事物，成帝沒有發現寢卧上有什麼異常。

朝寢卧的方向叩拜過後，成帝如往常一樣在軟榻上眯過小會眼後便退出了神殿。

雨持續下了一整夜，成遙沉在睡眠里，忘卻了含夕的死，忘卻了和朝夕殿的別離，呼吸平穩。這是成遙從他記事起，第一次一夜無夢好眠。

以前，擔心著第二天會受到什麼折磨，成遙的身體極畏寒。只是冰冷的床褥沒有湯婆子，半夜噩夢又未有誰陪著，夜深之時，總會有小動靜驚出他一身冷汗，讓他在涼濕里度過一夜。

對於成遙而言，沒有夢便是福祉的。

神殿雖建得華麗宏偉，又有蛟珠照明，但其頂還是用了透明的水晶材料製成了一扇天窗。

溫暖柔密的陽光透過水晶照進神殿，被折射成五彩的光芒灑在寢卧上，印得血紅的帷帳恍若仙世。男孩長長的睫毛，也被照得留下淺淺的光影。

被清風吹起的紗幔下，若有人看過去，定會覺得，依偎在一起的一人一獸很是和諧。

不知什麼時候，成遙指尖顫動，所有的傷痛開始席捲全身的每一根神經，痛得他忍不住嚶嚀出聲。緩緩睜開輕顫的雙睫，入目的是一片火紅的紗帳。

紗帳上被精心地綉上金黃的曼珠沙華，感受著陽光，成遙一瞬覺得春融帳暖。細膩的紗幔柔軟拂過他的臉頰，帶著無盡的溫柔遮住了他的視線。

揉揉自己的雙眼，成遙漸漸清醒過來，這並不像冷宮，這是在哪?

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成遙看著頭頂燦燦的陽光，成遙很迷茫。坐起來低頭一看，發現有羊脂玉白的物什橫在了自己的身上，或者說是自己擠進這物什的下邊。

這物什不僅白似羊脂玉，甚至連觸感都光滑得像塊質地極佳的暖玉，而另一側看上去，有似水晶般漂亮的鱗片，成遙撫上去，感受到傳到自己手心的陣陣暖意，竟不願鬆手了。

流白此名，便是由於他和其他龍身不一樣的色彩而得，全身每一片龍鱗都呈玉白的顏色。

據說其誕生之時，流光四溢，霞光萬丈，身上每片龍鱗均散發出紫金之光，十日才散消去。

貶下凡間之時雖被奪去龍身，但他的鱗片是與生俱來的，哪怕從誅仙台墜下，鱗片也沒能剝落。

貶落在太陽山數百上千年，流白也算自由，沒有枷鎖禁錮，也沒有牢籠囚禁，只是打散了近九層法力，讓他再也上不了九重天。

因此流白偶爾會偷偷去東海洗個澡，用珍珠打磨滋養一番，其鱗片也被養得愈發溫潤光滑。

成遙想把它搬開，卻因為它太重而半天使不上力。終於擺脫了沉重的壓迫，成遙悄悄站起身來，卻一不留神間，踩中了一個細尖的東西。

那細尖的物什和方才壓在成遙身上的物什一個顏色，像動物細長的尾巴，卻又比那些尾巴要粗大上許多。流白的身子過大，大得讓成遙不能在第一瞬看清楚他是什麼。

成遙以前從太子殿下那得到了一本識物圖冊，上面畫著的世間萬物便是用來教導小孩子來識物認物的。

可圖冊上有百物，也沒有成遙眼前之物。

瑩光亮白，如磐石般堅硬卻又似軟玉般柔軟，觸感光滑細膩，溫熱舒適，一頭寬大一頭細長，也不知是哪位匠人依什麼模型雕刻，竟營造出如此精美的刻品。

流白終於知曉昨夜清涼的感覺不是幻覺了——因著他身上極厚重的鱗片，他本身對外界的感知能力並不是特別明顯。

昨夜裡濕冷的觸感帶著粘稠，流白以為自己是幻夢，便也沒多在乎。可今晨，居然尾巴處傳來一陣刺痛，令得流白下凡以來第一次，不是自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