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言轉頭打量著謝明謹的家，只覺得又陌生又無比熟悉。熟悉是因為這個家裡的格局都沒有變，他曾經在這裡度過童年，也曾經在這裡和小叔大鬧後憤而離去。

他陌生是因為這個家裡多了很多曾經沒有的東西，桌上花瓶里插著鮮艷欲滴的花，隨處可見成雙成對的東西，整潔而溫馨。處處都在顯示這個家裡的主人，是怎樣用心經營。

而謝言卻是知道，小叔向來神經大條，小時候都能做出把自己的飯也忘了煮這事兒。通常他的臟衣服都會堆到不能再堆，才會一股腦扔到洗衣機里，這個常年單身的男人就算在接手了自己的小侄子，也沒有收斂多少。

可以想見能把這個家整理得這麼溫馨的人，絕對不是他小叔。

「不知道你今天會過來，家裡也沒點喝的，你想吃什麼我去買。」謝明謹去雪櫃看了下，發現沒什麼東西，最後拎了兩杯聽裝的可樂放到謝言跟前，隨後在他對面的沙發落座。

謝言搖搖頭，拿過可樂放在手裡把玩著，謝明謹一看他這個小動作就知道他心裡裝著什麼事情，可能是前天那件事情。不過他並不著急問，只是問道：「中午要在家裡吃飯嗎？」

謝言將把玩了一會兒的可樂完好地放在茶幾上，抬頭直視謝明謹，「小叔，對不起。」

正想著謝言可能要說前天突然又不結婚那件事的謝明謹聽到這句話懵了一下，臉上難得帶了點獃滯，傻愣愣地「啊？」了一聲。

「兩年前，我對您說的話，對不起。」謝言擱在腿上的雙手有些神經質地絞在一起，分開，又絞在一起，微微垂了眼睫，讓謝明謹一時看不清楚他那雙眼裡萬分複雜的情緒，低低地說：「我不想那麼說的，對不起，小叔。」

謝明謹看著眼前這個忐忑的年輕人，想起了當初在門口被他發現自己性向時他說的那些話，聲聲刺耳，字字誅心。那次之後謝言再沒來過這裡，哪怕是他打算結婚了，也沒有告訴自己。

但他從謝言十一歲的時候就把他接來照顧，直到他獨立，都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他做的事情雖然讓他涼了心，可又怎麼能去怪他呢。

「我早就忘啦。」謝明謹看著低著頭的謝言笑著說道：「是小叔的不對，小叔讓你失望了。」

謝言手指甲幾乎戳到肉里去，他豁然抬起頭看著這個大他十三歲的男人。時間彷彿眷顧他一般，謝明謹四十齣頭也才像三十齣頭，只是眼角笑起來的時候會有細紋。

謝言緊抿著嘴，看著他，眼眶慢慢發紅卻緊緊咬著牙，他怕自己如果不這麼忍住，出口的音調會帶上哭音。

他搖著頭，因為隱忍而嘶啞的聲音低低道：「沒有，不是小叔的錯，是我的錯，是我不懂事。」

謝明謹什麼錯都沒有，哪怕他喜歡的是男人，也沒有錯。但那些謝言當時並不知道，直到他因為那個女人買醉和蕭哲冶糾纏在一起，最後又因為蕭哲冶而崩潰時，他才明白小叔當時聽到自己說的那些話會是怎麼樣的心情，也才明白為什麼那個男人會那麼討厭自己。

謝言搓了搓臉，企圖將快溢出眼眶的鹽水不著痕跡地搓走。

謝明謹從對面走過來在他旁邊落座，伸手揉了揉他頭頂，他的掌心溫熱寬厚，像是手裡藏了把火一樣。

他像小時候無數次安慰每逢祭日，清明而脆弱的謝言那樣，低聲道：「你能有什麼錯啊，小叔都知道，你只是一時接受不了。」

「小言，你能再來見我，我很高興。」謝明謹看著他，笑容煦暖，用哄小孩兒的語氣和他說：「中午留在小叔這裡吃飯吧，我讓鄭辭做你喜歡吃的紅燒獅子頭。」

謝言嘴唇緊抿，他今天來就是為自己那時說的話道歉的，他想過小叔會原諒他，但他沒想過小叔根本不怪他，這讓謝言忍不住想把之前說出那些誅心話的自己揍成豬頭再扔回去重造。

好一會兒，他的喉間擦出因為隱忍而低啞的聲音，「嗯。」

謝明謹笑著，看起來極為開心，從謝言耳側看過去，正好看見因為不放心而走出書房的男人。謝明謹看著他，神色溫柔，笑容輕快，眼角卻帶了些淚。

那天中午是謝明謹兩年來最開心的一天了，連他的工作也都沒去管，吃完飯後就和謝言聊以前的事情，他近期的事情，還有那個他要結婚卻又不結婚的那個女人的事情。惹得鄭辭來來回回地在他們眼前晃，最後被謝明謹趕回書房去做他自己的工作。

等最後吃完了晚飯，謝言又待了一會兒，和謝明謹保證他的事情自己會處理好，也保證他會經常過來看他，謝明謹才肯放謝言走。

謝明謹把人送到小區門口，還在念叨著：「大晚上你打車多不安全，不讓我送你還不讓鄭辭送你，讓你把車開走你又不，你這孩子真的是……」

謝言笑了起來，「小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很快攔到車的謝言打開計程車的車門，隔著車對謝明謹說：「您別擔心，大不了我到家後發信息給您。」

黑暗的夜晚燈光再亮也不像白天，然而謝明謹卻還是看到了謝言的笑容里的陰霾，不過比之剛來時，臉上的郁色少了些。當下謝明謹揮揮手，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模樣嘆道：「行了，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好。」謝言點點頭，也沒再多說，一矮身便坐進車裡。

謝明謹在原地看那輛車遠遠離去，很快就融進了川流不息的車群中。

他收回視線，往回走，半路看到下樓來的鄭辭，知道他不放心才跟下來，當即快走兩步迎上去，「擔心什麼呀？那是我養大的侄子，還能把我吃了嗎？」

鄭辭眉頭微蹙，低聲咕噥了一句。

謝明謹沒聽到，正有些愣愣出神，任由鄭辭摟著他回去，「你說，小言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鄭辭開門，「我管他呢，小兔崽子一個。」

謝明謹不幹了，「怎麼說話呢？」

鄭辭秒慫，「好好好，我說錯了。」應該是白眼狼一個。

這邊謝明謹和鄭辭理論，那頭謝言半降車窗，任由夜晚的冷風吹亂頭髮，看著窗外霓虹街道出神。

還有一件事，哲冶，你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