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

明湛嘴邊勾起一抹笑，站在門口沒動，但聲音卻清晰地如同清鍾在黃昏里驚起一片飛鳥。梁末覺得自己原本平靜的心也撲哧撲哧地被扇亂了，熱度隨著脊椎慢慢往上爬，爬到了耳根，臉頰，教室沒開燈，不知不覺已經那麼暗了，只有窗外投進來的昏黃的光，倒讓梁末有了放鬆的氛圍。

只是這放鬆沒過一會，就隨著明湛的話音又提了起來。

「過來。」

明湛靠在門邊，深邃的眼神望過來，梁末猶豫了一會，還是站了起來，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有些刺耳，梁末一步一步，走到離明湛一米之遙的地方。

「我——」

手被一股力拉向了明湛，在撲進明湛懷裡的前一秒，兩人飛快地換兩個位置，又變成了明湛包圍梁末的局面。

靠近了，梁末聞到了明湛身上有一股很奇特的香味，沒有想像中的汗臭，而是，一股帶著清涼又微辛辣的植物的氣息，像是某種好聞的不知名的香水。

梁末被這個想法弄得有點走神。

不知不覺，明湛低頭湊近了他。

明湛脖子上的毛巾，還未擰幹，有些在滴水，水滴到梁末的脖子上，順著衣領滑進去，有些不舒服。

梁末想動，明湛眼神一暗，摁住了他。

「班代，你考慮得如何？」

明湛氣定神閑。

梁末卻倏地臉紅，然後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你真的不參加了嗎？」

明湛看他那副緊張的樣子，忍不住一笑，聲音又壓低了幾分。

「你覺得呢。」

梁末當然不知道，他搖搖頭。明天是提交名單的截止日期，他這個時候，本來應該已經在回家的路上，或者，早已經在家裡，而不是坐在教室里，懷著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辯解的念頭，等一個根本不可能會配合自己的人。

「你那天——」

梁末目光閃爍地看了眼明湛，說道：「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明湛看著他不安地晃動眼神，嘴邊勾起一絲若有若無地令人不快的笑意，讓梁末覺得自己剛剛說了個笑話。他怎麼會把這麼一句荒謬的話當真呢，還像個傻逼一樣在教室里等著最後的希冀，就算是希冀，也是萬丈深淵的希冀。

就在梁末窘況萬分時，卻聽見明湛低聲說道：

「我現在告訴你。」

像是起突如其來的霧，包圍了梁末，甚至連五官都看不清。只有那突如其來的唇，碰到自己的，然後，霸道地闖入。

「明——」

梁末腦袋都像被槍打了似地停止了運轉，甚至要爆炸，只能想到這人的名字，想要阻止他。想要阻止那股辛辣的氣息把自己的意識都渲染得模糊。

可是，一開口，就被更直接地攻城略地，不知侵略了何處，梁末只覺得那舌頭如同尾巴，猝著迷惑人的毒藥，別說反抗，連腰都軟了。

「唔——」

完蛋了。

梁末緊緊抓著明湛脖子上掛著的毛巾，只覺得自己的手指緊了又緊，有水珠從毛巾中擠出來，順著手腕流下來，流進手臂。

餘光中，看到男生黑色的髮絲，髮絲下若隱若現的耳朵，更遠的地方，是教室的牆壁上掛著的字，上面寫著「勤學」「慎思」。

只是，那字跡好像都被水給打濕了，只剩下無盡地一團濕潤的黑色，以及窗外投進的如同樹脂的光。

等神志清楚，梁末發現自己靠在明湛懷裡喘氣，呼吸之間，都是明湛身上那股獨特的氣味。

他在一瞬間想到了某種藤蔓類的植物，又想到眼前的人是不是妖怪，所以才可以，這麼不遵守規則，這麼肆無忌憚又無所畏懼。

梁末視線放空地落在被如同槐花蜜流淌的格紋瓷磚上。

明湛的手指不知何時滑進了梁末的校服，此時停留在他的脊背上，如同停留的一隻鳥。

梁末被他碰得起雞皮疙瘩。

低聲喝到：「別，別這樣。」

可是說出來卻是毫無攻擊力的語調。

聽得梁末自己率先無地自容。

他想起了階梯教室里，明湛靠在自己耳邊說著「和我交往，我就滿足你的要求。」

所以……

是惡作劇嗎？

「你，你喜歡男人？」

梁末失措又震驚地盯著眼前的人。

他心裡走馬觀花般遛過許多的念頭，但更多的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和男人親吻……

這種事，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簡直是——

比天方夜譚還離奇的故事。

「怎麼？」

明湛很平靜，理所當然地令人害怕。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梁末眼神濕潤地看著明湛。

明湛看了眼他濕潤的眼睛和紅潤的嘴巴，懶散的語氣說道：「班代，你真喜歡問為什麼那……」

又被嘲諷了。

梁末這樣想著，心又驟得一緊。

「還是說，班代歧視我。」

梁末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我不是——」

「有喜歡的女生？」

梁末飛快地搖頭。

明湛看他唯恐的模樣，居然露出個無聲的笑來，倒顯得平易近人了許多。

「那就好辦了。」

明湛撤下脖子上的毛巾，扔到了梁末的頭上，蓋住了那雙紅紅的眼睛，還有幾乎要抽泣的臉。

梁末的視線被毛巾遮蓋，只感覺到明湛遠離了自己，他拿下毛巾，就看見明湛拉開了自己的椅子，施施然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椅子被拖離桌子一大段距離，明湛的岔開著腿，籃球鞋和他人一樣盛氣凌人。

明湛瞥了眼梁末桌子上攤著的數學作業本，然後從他的抽屜抽出了那張籃球聯賽的報名表。

當那張薄薄的紙張在明湛的指間時，梁末的第一個反應是會被撕得粉碎，可是明湛只是拿起筆，在報名表上填了自己的名字和班級信息。

梁末心頭掠過一陣驚喜的火苗。但很快，就被明湛的話給澆滅。

「我簽了字，公平起見，班代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

表示什麼？

在梁末一臉蒙蔽的時候，就看見明湛一手撐著頭，另一隻手指點了點嘴唇，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捉弄，說道：「還得蓋個戳才行。」

……

梁末當然不會理會他，反正他看起來也不像是言而無信的人。便三兩下收拾了書包要走，梁末的背影帶著沉沉的暮色消失在了教室門口，也沒有和明湛說聲再見，直到回到家，看見正在準備晚餐的母親，才將一顆在風裡飄搖到不知哪兒去的心暫時收了回來。但晚餐仍舊吃得食不知味，梁母以為梁末是學習壓力太大了，她一向不過問梁末在學校里的事，除去必要的噓寒問暖和梁末的主動交流，大多數時候，她都給了梁末足夠的心理空間。所以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兩個小時前被一個男孩子強吻了，並且還被交換條件般地要求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