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傷口裂開的代價強行翻牆進去之後，季洋一如往常地先去了二棟教學樓樓頂。

每當靠近天台邊緣的左角，他都會一陣驚懼眩暈。

但每天季洋都會強迫自己來這地方待一會兒。

甚至有時候他會去女兒牆上坐坐，腳垂在外面，想像一腳踩空的感覺。

這裡是凌宇丞姐姐跳下去的地方。

垂眼往下看，恍然中季洋總會看到樓下地面躺著的那個生機盡滅的少女，血從她的身體下面流出來，不多，但很濃稠，黑紅色。

每晚做噩夢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那雙魂魄散去後無望地盯視著天空的眼總是來他的夢裡幽怨的看著他。

你為什麼不來見我？

如果你來了，我或許就不會死了。

你為什麼不去見我姐姐！

同時耳邊有另一道聲音在質問他，接著便是一把尖銳的匕首，對著他的眼眶刺來。

季洋總會在凌宇丞那雙淬了毒般的目光的凝視下從夢裡驚醒。

他知道自己心裡出現了問題，也曾嚐試著去過縣城裡唯一一家心理診所治療。

但見效甚微。

診所的主負責人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有個助理。

據說這個女人是個心裡專家，季洋覺得有點名過其實，頂多算個半吊子專家。

跟她交談兩個小時，還不如看三章英語單詞有助於睡眠。

所以兩次之後他就不去了。

半吊子專家曾對他說，「如果你把過錯全部歸結到自己身上，會加重你的負罪感，潛意識裡你會默認自己是名殺人兇手，你這樣下去很危險。」

季洋反駁，「我去見了她，她或許就真的不會死，當時她沒有聯繫任何人，只聯繫了我，我拒絕了她，我毀掉了她最後的一點希望，即便她抱了必死的心，如果我去了，我也有可能來得及拉住她，可是我沒去，我害死了她。」

他陷在這樣一個自我悔恨的怪圈裡，根本解脫不出來。

他說他愛上了這個女孩的弟弟，在女孩沒死之前，但他們分手了。

他說自己曾經強暴了女孩的弟弟，但反之也被他強暴過。

他說他最好的朋友為了他被女孩的弟弟砍傷，離開了這個城市。

最後女孩的弟弟進了監獄。

都是他的錯。

「所有人都離開了，我很孤獨。」

季洋把臉埋在掌心裡哭的時候，女醫師沒有說話，靜靜的陪著他。

這個孩子在自我編織的牢籠里困的太久。

他需要有個人從泥淖里撈他一把，但季洋後來再沒來過。

六點。

季洋從樓頂天台下來，回了高三六班的教室。

他的位置在最後一排靠窗，凌宇丞曾經坐的地方。這裡一個人佔一張桌子，很愜意。

桌兜里有止血藥跟創可貼，季洋摸出來，腰上貼的紗布已經被血浸透了，他撒了點藥上去，給兩個血洞上分別貼了個創可貼，然後抽著氣又把紗布沾了回去。

教室里陸陸續續有人進來，季洋趴在桌子上，有點沒精神。

這應該是見到凌宇丞之後留下的後遺症。也可能是因為失血過多。

上第一節課時，他腦袋開始發昏，感覺一個頭兩個大，重的很，脖子有點支撐不住。

季洋勉力抬著眼皮，聽老師講課，他不是天天玩著就能考出好成績的聰明學生，他必須努力。

記憶里，凌宇丞曾經說，如果他考個好成績，放假之後就帶他去旅行。

這個隨口而出的誓言已經在風裡散了。

但季洋決定畢業後去實現它，只他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