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洋被送到醫院，肖宇交了錢，辦了住院手續，給他請了護工，三個人便把他丟在病房離開了。

就肖宇來說，他跟季洋並不熟，應該說根本不認識。

但是秦浩開口了。

很難得，第一次。

肖宇很給他面子。

秦浩原本是鎮上派出所的一名警務人員，後面因為連破幾起毒品案，一年之內升了好幾級。

他先被調到了縣公安局，又從縣裡被調到市公安局。

其實他挺不願意去市裡工作，離家太遠，開車需要三四個小時，而且公務繁忙，天天幾乎轉成了陀螺。

但是自小勵志當警察要破獲大案的他，最後在一幫朋友親人的勸說下，還是遵從了自己的夢想。

秦浩沒什麼捨不得的東西。大老爺們口口聲聲說戀家，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是因為什麼。

因為老家有季洋。

他喜歡季洋，頭眼見到就喜歡上了，沒有什麼理由。

這一年秦浩養成了每周五晚上給季洋打電話的習慣。那怕很多時候除了問候以外都是長時間無話可說的沉默，他也堅持了下來。

然而從昨晚到現在他都沒聯繫到季洋，心急如焚又有事脫不開身的他只能打電話拜託並不常聯繫的肖宇。

而之所以找肖宇，是因為他的性取向問題只有極少數人知道，肖宇是其中之一。

肖宇把電話撥出去的時候，嘟聲還沒響起，那邊就接通了。

「守著電話了吧？」他輕笑，就像知道秦浩是彎的一樣，他知道秦浩對季洋有意思，對方也沒有刻意迴避。

很坦誠。

坦誠到讓他心裡會忍不住竄起一絲火氣，雖然他們最深入的關係僅僅止步於曾經偶然非常意外的情況下一起擼過一發。

秦浩捏了捏眉心，聲音聽起來很是疲憊，「怎麼樣，他有沒有事？」

「中午有休息時間嗎？」肖宇問。

秦浩一愣，說，「不知道，市區領導下來做工作指示，還不清楚什麼時候結束。」

「請我吃飯吧。」肖宇說。

「季洋他……」

「他沒事，」肖宇打斷秦浩，「下午我到市裡，晚上請我吃飯。」

對於肖宇毫不客氣的堅持，秦浩不好拒絕，只得答應下來，他心裡著急季洋的情況，對方卻不想細說，他也不好再問什麼，只能皺著眉掛掉電話，先確定季洋沒事就好。

「哥，去吃飯嗎？一起？」後面跟上來的凌宇丞偏頭問他。

肖宇劃拉著手機一看時間，果然快到飯點了，但他並不想吃飯，於是嘴上笑著擺擺手，「不去了，我有事，去趟市裡。」

他要留著肚子，晚上好好吃秦浩一頓。

凌宇丞眯縫著眼睛，盯著肖宇慢慢把黑色豐田從停車位倒出來，然後匯入車流，直到分辨不出，才給李斌說了句，「走吧。」

「丞哥，我們吃什麼？」李斌一邊走一邊問，他的眼來來回回的往街上的飯館掃，想找到一家看起來好吃但還沒嘗過的。

「隨便。」凌宇丞低頭碾著腳下一隻被丟棄的鑰匙扣說。

李斌往前努努嘴，「菜市口那邊新開了家羊肉泡饃，聽說很好吃。」

「太膻。」凌宇丞面無表情的說。

「那火鍋？這個季節最合適吃火鍋了！」李斌搓著手，眼睫撲棱撲棱閃，彷彿眼前已經擺滿了各種羊肉卷牛肉卷魚肉片還有一口熱氣騰騰的香辣鍋。

「太辣。」凌宇丞再次反對。

「鴛鴦鍋？」

「兩個人，沒氣氛。」

「那鐵板燒？砂鍋？牛肉麵……」

李斌掰著手指說一個，凌宇丞隨口一個太怎麼怎麼樣就給否決了。

等他嘴巴里把能想到的吃的都蹦完了之後，李斌怒了，瞪起眼看著凌宇丞的後腦勺，「就這，你還說隨便？」

凌宇丞把腳下的鑰匙扣對著左前方的樹幹踢過去，「算了，我不想吃，你去吃吧。」

「怎麼了這是？」李斌走上來，湊近瞧了瞧他的神色，「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沒事，」凌宇丞轉過身，抬起手對李斌晃了晃，自己一個人朝來時的方嚮往前走。

「喂，丞哥！」李斌在他身後喊了一嗓子，沒叫住人，只得大聲問，「那晚上傑哥回來，你出來嗎？「

凌宇丞沒回頭，把手指放在耳邊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好，那我晚上聯繫你！」李斌沖他喊。

正午，太陽剛好，難得的好天氣，路上行人很多。

凌宇丞穿過熙熙攘攘的長街，走過某手機商正在做廣告促銷的廣場，到了水上公園的人造湖邊上，蹦緊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雖然肖宇沒有承認他是受秦浩所託來看季洋，但是只要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明白。

肖宇跟季洋八竿子打不著，不沾親，不帶故，如若不是秦浩，他怎麼會跑這一趟？

出離的憤怒如洶湧而來的海，剎那間灌滿了胸膛。

凌宇丞從來沒有忘記。

當日季洋就是跟那個叫秦浩的在一起約會，從而拒絕了他姐姐的見面，後面季洋更是對他撒謊，用奶奶去世自己在守孝走不開的謊言來欺騙他。

想到姐姐。想到季洋的那些謊言。想到秦浩。

恨就像一道藤蔓迅速蔓延過他的城池，滋養出黑色的花瓣來。

凌宇丞踢飛了腳下的一片細碎小石子，蹲下來，點了根煙，半眯著眼抽著。

抽完了，情緒也慢慢平復下來，跟沒事人一樣。

他不再是之前那個衝動易怒，喊打喊殺的少年。一年的牢獄生活把他身上的浮躁之氣褪的幹幹凈凈。

在那裡他學會了：在受到欺凌時，如何忍耐，如何咬牙挺住，並且如何才能受到最小的傷害。

第二，他學會了，如何在那個關係龐雜的小社會群體中找到合適的靠山，站到正確的隊里，免受欺凌。

最後，當他從被欺凌變為施虐者時，他學會了，如何享受折磨一個人的過程。

那種看著對方在自己手下一點點崩潰，最終妥協，變成一條只會搖尾巴的狗，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他學會了這個技能，並且已經能應用的爐火純青。

凌宇丞叼著煙，嘴角勾了勾，所謂報復，不過就是親手把那個恨之入骨的人一步步推入深淵，聽他無望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