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已是半夜十二點。

路上已經沒有行人，抬眼看去，到處都空落落的，只有醫院大門口上方的十字紅燈在夜空下幽幽發亮。

凌宇丞撇了眼身後醫院氣勢森然的白牆，往前走了幾步，在路邊蹲下。

北風幹燥而又陰冷，吸一口，原本鈍痛的五臟六腑立時跟被針戳似的疼，凌宇丞手按著肋下陰沉著臉罵了聲，「操！」

「丞哥，「李斌取了車跟過來，「要不你住一晚吧？你那臉都皺出包子褶了。」

「不住，太味兒。」凌宇丞從兜里摸出煙盒，看了一眼，裡面已經空了。李斌把自己的遞過去，「吶，我還有。」

凌宇丞瞅著，沒接。

李斌手晃了晃，「不要了啊，丞哥？」

「靠！」凌宇丞嘴角一抽，動了動自己吊著繃帶的胳膊說道，「有沒有點眼力勁兒啊？」

「哎，你看我這腦子，」李斌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趕緊抽出一根，給凌宇丞遞到嘴邊並給他點上，自己也叼了一支。

「主要是這天兒太冷，我手不想拿出來。」

「懶死你，」凌宇丞笑罵，「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靠，太噁心了你。」李斌指了指他，把車撐在路邊，過來挨著凌宇丞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

幾口煙吸進去，肺里暖和了許多，凌宇丞忍著疼痛使勁吸了一口，又緩緩的吐出來。

「丞哥，」李斌鼻孔里噴出一股煙，偏頭看向他，「你今晚，為什麼不讓我帶人進去收拾那小子啊？」

凌宇丞微眯著眼，用手把自己眼前的煙霧都揮散了說，「他說的對，我欠齊明凱的。」

李斌沒出聲，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對面矮冬青上的一叢枯色默默吐著煙圈，直到被煙迷了眼，他才動了動嘴唇，「丞哥，你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有用麼？」凌宇丞笑了一聲。

「其實我挺後悔的，也挺恨的，」李斌說，「要是知道張哥被開除之後，會出去打工，一年到頭都見不上一次，我當時就不會……」

凌宇丞皺了皺眉，抽煙的手一頓，從李斌說話語氣的異常中隱約意識到什麼。

但李斌沒有說下去，頓了好半晌才又說道，「當初我們都被開除，姓季的那小子卻安然無恙，想想都叫人牙疼。」

「不過，有時候覺得挺沒意思的，你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李斌甩甩手腕，不屑道，「我揍都懶得揍他了。」

「有我呢。」凌宇丞說。

「對了，」李斌偏過頭問他，「你學校聯繫的怎麼樣了？」

「進不去，要等明年。」凌宇丞彈了彈煙灰說，「你呢，要念書嗎？」

「饒了我吧，」李斌連連搖頭，「我們幾個哪個像念書的料？老頭說等過兩年讓我接他的店，暫時先要送我去技校混日子。」

「額？」凌宇丞一愣，「什麼時候走，哪裡的技校，你怎麼沒告訴我？」

「就這幾天才決定的。」

李斌又說了地名，在離他們現在的小城非常遠的南方，凌宇丞想起來張雲傑就在那個城市。

腦海中一晃而逝的想法忽而變得清晰，凌宇丞的眼中泄出驚訝之色，「斌子，你跟傑哥……？」

「我就是去找他，」李斌轉過頭來看著他，「丞哥，我跟他的事，我以後再給你說，現在我他媽自己也說不清楚。」

凌宇丞已經對這樣爆炸性的消息吃驚不起來了，因為他看到李斌的眼眶發紅，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憋回去，你要是哭，我可不會哄！」凌宇丞指著他警告。

李斌狠狠的抓了幾把自己的頭髮，沖他吼道，「誰他媽哭，會哭的都是慫逼玩意！」

兩個人對瞪著眼，隨後忍不住噗嗤一聲都笑了。

李斌咧著嘴把眼角的淚水揩掉，從地上蹦起來，「我騎車回去，你打個車吧，這天齁冷的。」

「你直接騎回家吧。」凌宇丞皺著眉從路邊站起來。

兩人往路口走了一段，等了半天，好容易打到了一輛出來跑私活的黑車。

「去綠島酒吧。」

凌宇丞交代了一聲，頭往後座一靠就不吭聲了，本來還打算與之侃幾句的司機大叔一看他這樣子，張開的嘴又重新閉上了。

車裡暖氣開的很足，身體回暖之後，神經也漸漸放鬆下來，身上的疼也有所緩解。

但他還是長長嘆了口氣。

挺意外的，李斌跟張雲傑，他完全沒有想到。

不知道他兩是在自己進去之後開始的，還是進去之前。

應該是之前。

自己出事被公安局帶走沒幾天，李斌他們就被學校開除了，緊跟著張雲傑跟家裡鬧翻，外出打工。

這是李斌事後告訴他的。

那段時間他過的很混亂，從姐姐跳樓自殺到報復季洋，再到季洋的好朋友齊明凱為了季洋來找他，被他砍了一刀，最後到雙方的朋友兄弟都氣不過拉開一場性質相當惡劣的群架。

這些事情全部發生在兩天之內。

緊接著他被齊明凱的家人起訴，法院送來傳票。

等待判決的日子裡，他的心裡煩躁而又惶惑，除了在法庭上知道了齊明凱傷重差點死了之外，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已經成了什麼樣子。

直到事情都成定局，他被判刑，前期被押送到少管所改造。

後來李斌來看他，告訴他學校當時開除了了七個人，他們這邊五個，季洋那邊兩個。

而他跟死黨李斌、張雲傑就是其中之三，所有的事情的導火索季洋卻安然無事。

季洋、季洋……

凌宇丞齒間咀嚼著這個名字，慢慢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