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予的眼淚被暗自使勁的肌肉攔在眼眶邊上，呈搖搖欲墜之勢，像是一顆被擠出來的玻璃珠。

文洲看著，不經意間想到了鮫人泣珠的故事，但是宮予並沒有傳說中的鮫人那般楚楚可憐，即使哭了也是梗著脖子瞪著眼，一副凶得不得了的樣子。

文洲活了快三十年，弄哭一個Omega也是人生頭一回。腦子裡跑馬似的閃過以前撩小男生的手段，又被自己全部攆出去，畢竟剛打了人一個巴掌又給一個甜棗也太欺負人了，而且按照小混蛋的性格肯定也不吃這一套。

文洲心裡還有疑問，便硬著頭皮問他：「你似乎很怕狗？」

一聽到狗，宮予不寒而慄，抖著嘴唇說不出話，忍了好久的眼淚竟然「吧唧」一下就滴下來。文洲也是嚇了一跳，趕緊遞上紙，宮予也不接，就讓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一小會兒的時間被子就被浸濕了一大塊兒。

文洲的詢問安慰宮予都充耳不聞，他被困在了那個無休無止恐怖血腥的循環回憶里。

無聲的哭泣也是一件耗費體力的事情。宮予漸漸覺得自己頭暈乏力，用力的呼吸也得不到多少氧氣。

文洲發覺到他臉色迅速變得蒼白，汗水從額頭脖子等處冒出來，趕緊按響床邊的呼叫鈴。

文洲把宮予攬在懷裡撫著他胸口給他順氣，醫生趕過來見狀，一番檢查後趕緊給宮予帶上氧氣面罩。

「病人有心臟病，不可以接受太大的刺激不能太過勞累。有什麼話不能等他身體好一點之後再說？」醫生虎著臉吼文洲，幹他們這一行的，最見不得的就是病人家屬不重視病人，他們費心費力救回來的小生命憑什麼要被別人糟蹋？！

說完他溫柔地拍拍宮予露在被子外的胳膊說：「在醫院呢，沒人敢傷害你，別哭了，好好養身體。」

醫生一走，宮予就摘下氧氣面罩，文洲阻止不及，尷尬地放下已經伸出的手，沒底氣地說：「你不好好養病可是會被醫生罵的。」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宮予臉上還帶著兩道被氧氣面罩勒出的紅痕，配上他又紅又腫的眼睛，看上去有點滑稽，像一個卸妝沒卸幹凈的唱大戲的。

「……」文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生怕哪句話說錯了又惹小祖宗傷心，扯過一張紙巾想給宮予擦眼淚。

手剛伸過去宮予就一巴掌拍在他手腕上，其實生病的人哪兒有多大力氣，文洲偏偏裝作斷手的樣子撲在床邊假哭。

宮予瞪他一眼，把一整盒紙巾抱在懷裡擦眼淚擤鼻涕。整理好了儀容，宮予挺起背，捶捶文洲的肩膀示意他坐起來。

文洲看他一臉嚴肅，也坐端正了。

宮予清清嗓子，平靜地說：「我小時候……被狗咬過……」

一說出「狗」這個字，他剛放鬆的眉心又皺緊了，吸氧的時候做好的心理準備全部都被恐懼佔據，他眼淚瞬間蓄滿了眼眶，但還是堅持著，抖著嗓子繼續說：「七歲的時候……跟著孤兒院里……哥哥姐姐……去發……傳單……我一個人在街口……」

文洲聽著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手裡的紙巾被捏成了小小的一團。

「……背對著一家店……店裡老闆的狗……就……衝出來咬我……我……狗特別大……沒有人敢來救我……後來路過一個……下班的警察叔叔……」

文洲聽不下去了，站起來將人按在懷裡，緩慢溫和地釋放著具有安撫作用的信息素。明明是一回憶起來就害怕到心臟病發的經歷，小混蛋卻還是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向他訴說。

小混蛋有勇氣說下去，他卻沒有勇氣聽下去。

他不敢想像一個瘦小的孩子被一條大狗撕咬的時候會有多麼絕望……

文洲摩挲著宮予的後背，感受著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抽噎，任憑溫熱的眼淚打濕他的胸膛。

房間里慢慢充滿著淡淡的玫瑰花香，在他溫柔的安撫下，宮予進入沉睡。他將人放回被窩，擰了一條熱毛巾回來給宮予擦臉擦手，隨後在宮予額頭上留下一個輕輕的吻，帶上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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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洲走進醫生的辦公室，看見他正在埋頭奮筆疾書。醫生抬頭一看是他，撇了撇嘴寫完最後幾個字收起筆，往後靠在椅背上問道：「這不是剛才氣哭病人的那位先生嗎？有何貴幹？」

文洲也不管醫生的陰陽怪氣，一屁股坐在他對面開門見山地問：「我想知道他得了什麼病。」

「對不起，病人隱私，無可奉告。」

「我是他男朋友，也沒資格知道嗎？」

醫生不信，問：「就這麼幾分鐘的時間就從同事變成男朋友了？」

文洲歪頭笑道：「這就是本事了。」

醫生抿抿嘴唇，斟酌一番，直起身手肘撐著辦公桌說：「其實我是宮予的主治醫生，這幾年他來醫院都是形單影隻的，有時候住院連個照顧他的人都沒有，我們做醫生的看了也覺得心裡不是個滋味。他的病學名叫做致心律不齊右室心肌病，簡稱arvc，這類患者的心臟又叫羊皮紙心，十分脆弱，患者猝死幾率很大。由於你是宮予的男朋友，所以我還要告訴你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目前宮予的病情正在逐漸惡化，現在已經是心衰二級了，我的建議是，病人家屬早點做好心臟移植手術的準備。」

文洲愣在當場，覺得這簡直是不可置信，他認識小混蛋快兩年，這兩年來他都是活蹦亂跳的，怎麼病情就嚴重到這個地步？

「他自己知道嗎？」文洲強行鎮定問道。

醫生惋惜地說：「宮予是我從醫多年遇到的對自己最負責任的病人，他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掌握得一清二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該吃什麼不該吃，他都門兒清，不僅自律，謹遵醫囑，而且對待生活抱以極大的熱情。」「

說到這裡，醫生試探著問：「你應該知道他家裡情況吧？」

文洲臉色沉重地點點頭。

醫生繼續道：「他的經濟情況是在來城裡教書後才好起來的，而他的醫藥費就是一筆巨大的開支，所以，就算心源有了，但是他並沒有足夠的錢負擔他心臟移植手術以及後續的修養。」

「他的醫藥費我來解決，但是心源問題，拜託您了！」文洲斬釘截鐵地起身緊緊握住醫生的手。

「我會盡全力尋找心源，但是你這個做家屬的，也別給我們掉鏈子，好好照顧他，患者切忌勞累，發胖，情緒起伏，也要注意天氣變化，避免再次誘發心律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