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號晚上，程絕還是回教師公寓502吃了晚飯。吃過了晚飯，程絕又不死心地去敲了敲張家的門。

還是沒人。

正寧一中是晚上七點半就開始晚自習，晚自習是從七點半一直到十點半，中間會有十分鐘休息時間。晚自習不會有老師到，就純粹是學生自主學習的時間。

程絕以前就讀的懷安中學根本沒有晚自習，因此，對於現在的晚自習，他心裡實在是……十分抗拒。

但程天政說過的，他可是花了大價錢才把程絕轉到正寧一中，如果程絕在正寧一中還不好好上課上自習，他就徹底斷了程絕的生活費。

死老頭足夠心狠，一向說到做到。

#論金錢的重要性#

於是，晚上七點二十八，程絕還是在遲到的邊緣進了班。

意料之外，那個時候張笙竟已在座位上坐好了。

程絕驚喜，立刻加快腳步回到座位上。

早知道張笙今晚會來，他就早點來了。

不過，倒也不急。

程絕坐到座位上，轉頭看，張笙正在整理書。

張笙也察覺到程絕來了，他轉頭，似乎想說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程絕卻先明知故問了：「阿笙，你下午去哪裡了？」

張笙低頭一瞬，復又抬起頭，他的臉龐雖然依舊蒼白，眼中卻比之上午多了一些光芒。

程絕已猜到幾分，想來張笙如此是和他母親有關。

——「……媽媽醒了……」

程絕想，張笙現在的心情應該是欣喜的？

張笙沒有正面回答程絕，只是蹙著眉疑惑地問了：「今天下午，我不在的時候，有人來過我的座位動了我的東西嗎？」

程絕心裡一驚，他明明已經把張笙的所有書本都按原樣擺好了呀！

雖是心裡有鬼，程絕面上卻還是裝得特別自然無辜：「我也沒看到，不知道誒，好像沒有人來過。」

張笙似是信了，他沒有再多問，而是輕輕點頭，又轉過頭去，攤開一張數學試卷，開始做題。

程絕想要打擾張笙，卻又不知該如何打擾，幹坐著又無聊，於是他打開了手機。

唉，偏偏他今天忘了拿耳機。

於是程絕只好隨便打開了一個消滅星星的小遊戲……

1403班的學習氛圍很好，晚自習大家幾乎都是在學習，偶爾有兩個同學間竊竊私語，一般也是在討論學習問題。

程絕默默把消滅星星消到了20000多分，還得到了一個小鎚子獎勵，他正開心，卻突然感受到了張笙的目光。

程絕抬頭。

果真是張笙在看程絕！

張笙神色漠然，抿著嘴，卻沒說什麼。

看到程絕已抬起頭，張笙便又立刻轉過頭去，繼續寫題了。

程絕只覺得莫名其妙。

但，不知怎的，不知出於什麼奇奇怪怪的心理，程絕還是放下了手機。

張笙的心亦有些亂。程絕的手機是最新的一款蘋果；程絕的那雙鞋子他也是知道的，他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一身的衣服價錢加起來也抵不上程絕一雙鞋……不僅手機和鞋，僅他今天能看到的，程絕用的一切都是頂好的。

如此，他雖不知程絕的具體家世，但也能覺出程絕的家境肯定是遠超平常人家。

正因如此，他才由衷覺得程絕不懂珍惜。

明明有著那麼好的經濟條件，卻還是要荒廢時間、虛度生命麼？

真浪費啊。

……

心裡走著神，眼前這一道立體幾何的大題他都有些解不出來了。

張笙自嘲地笑笑，真是的，管別人做什麼。

總之都與他無關。

程絕的家境如何，程絕是否虛度光陰，終究與他無關。

說到底，剛剛那一瞬間的不忿，實是他有一些……羨慕？

不，不僅，其實是有一點嫉妒的。

關於對金錢的渴望，關於對沒有金錢的恐懼……

張笙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埋怨沒用，不忿也沒用。媽媽已經醒來，這已是最大的恩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於是張笙只能強迫自己靜下心寫題。

另一邊，程絕終於關掉了手機，拿出了歷史課本。

原諒他，於現在的他而言，他唯一能看進去的也只有歷史了。相對來說，歷史還是稍稍有趣一點。

……

第一堂晚自習過去，課間十分鐘開始，程絕放下了歷史書，又想轉頭和張笙搭話，周遭卻突然黑了。

不知是學校的電路出了什麼故障，說停電就停電。

偏偏今夜月光和星光都是稀疏的，這樣一停電，教室里都是一片黑漆漆的，班裡都發生了一陣短暫的騷動。

黑暗中，程絕突然就聽到張笙在叫他。那聲音微弱又急促，好像還有一點發顫——

「程絕！」

程絕下意識往張笙身邊靠了靠，應了：「阿笙，我在。」

然後程絕就感到了張笙的手。張笙竟伸手撫上了他的臉！

張笙的手冰涼得駭人，手心滿是黏黏的冷汗，並且還在微微顫抖。

程絕甚至能清楚感覺出張笙右手中指左側的硬繭子，那是張笙常年寫字磨出來的，觸覺粗礪。

程絕愣怔一瞬，還是伸手握住了張笙那正在顫抖的濕冷的手。

程絕的手是溫暖幹燥的，這讓張笙恐懼的心多了一絲絲平靜。

張笙是真的嚇到發抖，周遭突然黑下來，他又忍不住回憶起了聯考語文的那個上午，那種在黑暗中孤立無援的感覺。

他實在剋制不住自己的恐懼，剛剛黑下來那一瞬，這個班裡，他只能想到自己唯一認識的同學，於是他下意識便呼出了程絕的名字。

還好，程絕還回答了。

那，為什麼會伸手觸摸對方呢？大抵是出於恐懼，他想證明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黑暗裡，因此下意識想抓住點什麼……

現在自己的手被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張笙終於恢復了一點神志，他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開始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了。

張笙甫一動，程絕卻握得更緊。

張笙驚疑，又掙扎了兩下。

周遭還是黑暗，程絕不顧張笙的掙扎，只是依舊緊緊握著張笙的手。

張笙還在試圖抽出手，偏偏程絕的力氣要大得多，他實在掙脫不開。

氣氛開始走向詭異，張笙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他只覺得自己的嗓子都有一些癢。

程絕還是緊握著張笙的手。

張笙終於按捺不住，再一次輕輕開口，聲音里滿是疑惑：「程絕？」

程絕卻還不鬆手，同時調笑著說了：「阿笙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