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歸恍惚的睡了一夜，眼中的似夢中景物，夢中的一切又似存於夢境之外。

或者說他只願當一切的景象當做大夢一場，夢醒之後一切如初。

林娘娘不是那個因涉及政治而被槍斃的盧君白，她只是那個學堂老師的夫人，是那個面容上時常含著笑意的溫婉女子。

安子歸緩緩的睜開眼皮，側過頭望著周圍的擺設，眸眼正巧落在了趴在地上玩沙包的安音身上，將空洞的目光鎖在安音身上，過了幾秒後，安子歸的眼睛裡才算是回了點神。

他緩緩起身，蹲在安音身旁，用指尖點了點地下的沙包，將沙包放在手裡巔了兩下，安音見面前的沙包不見了，立刻就將視線從地面上收了回來，四處尋著自己的沙包「咦……我的沙包呢？」

安子歸昨夜著了些涼，頭還微微發暈，本因頭重的緣故還提不起什麼精神，這會瞧見自家小妹的古怪模樣，旋即就揚了揚唇角，略帶寵溺的朝著安音說道：「小妹過來，你的沙包在大哥這裡。」

安音瘦小的身體因穿的棉衣厚重，而顯的異常圓滾滾的，她轉身將頭耷拉了下來，皺了皺眉頭盯著安子歸看了良久，滿臉的不信任，似在質疑自家大哥一般。

「大哥瞧見了沙包？」

安子歸轉身到一個殘破的櫃前拿了一件幹凈的棉衣穿上，一邊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邊同自家小妹說道：「在大哥的手裡，小妹先告訴大哥，娘和二妹呢？」

「娘親和二姐姐？」安音踩了踩地上的小石子，輕踢了一腳「娘親回去做差事了，二姐姐……二姐姐……」

安音尚且年幼，讓她將肖夢芝的話一字不差的說出來，的確是太過為難她了。

安子歸看著自家小妹一副苦惱的揉了揉自己的小辮子，覺得好笑萬分，但又怕安音這個小丫頭覺得自個在笑話她，便將這笑意忍了下去。

拿了一根繩子系在腰間，扯了扯上面的衣物，待他確定將上身衣服束好了後，走到安音面前蹲下，安子歸常年在碼頭搬運貨物，即使看著身形單薄，可卻有真真實實的力氣，安音遠不及那些貨物的一半重，因此他總是能輕而易舉的將安音抱起。

「大哥……大哥……你慢一點，我怕摔了。」安音突然被安子歸抱起，整顆心都糾在一起，生怕被自家大哥弄摔了，小小的手指緊緊的攥著安子歸的衣領，聲音還在微微發顫。

「沒事，大哥力氣大，會把小妹緊緊護在懷裡的，肯定不會讓小妹摔了的。」安子歸笑著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從上頭拿了一塊糖果子在安音的面前晃了晃，眼中含笑的看著安音微微張開了嘴，趁著她未注意，安子歸就將手中的糖果子塞進了安音的嘴裡。

「小妹，這會時日也不早了，大哥得去碼頭找活計了，你在家好生待著。」安子歸眼中的神色一頓，一絲哀愁在他的眼眸之中閃過，沉默了片刻後，才指了指那張抱著四喜糕點鋪果子的紙「這裡有些好吃的果子，你若是餓了，就拿點填填肚子，等大哥回來了再給你做吃食。」

安音小小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的笑意，軟糯糯的開口說道：「大哥……小心，那個漂亮的夫人去哪裡了？」

安子歸理了理安音的頭髮，回憶了半晌的功夫，才笑道：「漂亮夫人……去了一個沒有戰亂和饑荒的地方，那兒的人們沒有高低貴賤的分別，人的命都是世上最貴重的的東西。」

「那……漂亮夫人去了那裡就不用伺候別人嗎？也不用被旁人欺辱嗎？她是不是可以向富家太太一樣？」安音將手指抵在唇邊，思索了半晌的功夫，洋裝出些許大人說話的語氣，對安子歸說道。

安子歸一頓，將懷裡的安音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走到一旁的竹簍里拿了兩塊白巾揣在腰間「漂亮夫人在那裡會體體面面的活著，不會……不會再受傷的，也不會覺得疼。」

「那她會活的很福祉嗎？那裡有四喜鋪子的糕點吃嗎？」安音苦惱的晃了晃自己的小腦袋，似乎想明白了什麼，突而笑了出來。

「會的，漂亮夫人會活的很福祉的。」

福祉嗎？安子歸真的不知道，因而同安音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心虛了許多。

活著的時候林娘娘就在小心翼翼的活著，活在旁人的嘲諷中、活在旁人的厭惡當中，這一切只因為她母家是前朝的忠臣，對皇帝忠臣，卻成了百姓眼裡的勢利小人，只懂得謀權奪利的貪官污吏。

當前朝覆滅，這些百姓便將自己心底的氣焰撒在了這些破落的大家族身上，無論過去多久，只要旁人從心底的認知就是如此，那他們只要活著一天，就會被這些人遏止謾罵一天。

而像安子歸他們這種人，活著已經不容易了，他們沒有辦法坐在那裡傷春悲秋，再痛再難過也得將那些苦憋在心底。

安子歸趕去碼頭的時候，正巧經過京街口，賣報小兒正在叫著『號外號外』，那些旁人爭搶看的事情，已經讓他痛到了麻木的地步。

「號外號外……盧氏之女盧君白，因賄賂二等書記而被當場擊斃……」

「小兒郎說的可是那個盧君白？林家夫人？」

「肯定就是她，她祖父就是幫狗皇帝欺壓百姓的貪官，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想去賄賂書記，真是黑了心了。」

安子歸腳步微頓，目光鎖在面前的地面上，耳畔響著那些人的話，自嘲的笑了笑，又加快了奔跑的步伐朝著碼頭跑去。

旁人說什麼，他沒辦法去管，只知道林娘娘在他心中當是除了娘親以外最好的女人，溫柔當中還有倔強，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是他們口中的那種模樣。

只當自個埋葬了的是林君白，而非是那個前朝大官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