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一眼，就勾了古夏的魂，讓他不顧一切地從別墅房頂躍入水中，將口中殘餘氧氣渡給莫遠後潛入水底，從細沙里摸出數把鑰匙，在由於閉氣而逐漸現出光斑的視線中，用不甚靈巧的手指解放了莫遠手腳。

氧氣不足，他必須爭分奪秒，眼願景物越來越趨近黑暗，古夏將心一橫，幹脆閉上眼睛，環住莫遠的腰浮向水面。

意外總是在見到光亮時來臨，還沒等感到水中壓力由於上浮而變小，古夏就忽覺胸前襲來一陣銳痛，他猛地張眼望向莫遠，發現他們兩人之間竟蓬起一團血紅的水墨，絲絲繞繞的緩慢向上升起。

古夏不解低下頭，看到莫遠的手。

他曾最愛莫遠的手，十指過分的長，骨節分明有力，卻又不會突兀到難看，在床上指尖可以羞紅成粉白的亮色，無論觸摸到哪裡，都是邀請。

然而現在這隻漂亮的手，正緊握一隻刀柄，腕上的血管在蒼白皮膚下紫得發青。

刀的另一端，沒入自己胸前，看不見形狀。

錯神之間，古夏猛吞下一大口水，頓時口腔里身體里的壓力亂了套，四面八方涌過來，壓得他上不來氣。

強烈的求生欲逼得他甩開莫遠，仰頭向上劃水，水波粼粼在頭頂晃動，古夏卻感覺無論他怎麼游都游不到頂，強忍著胸口劇痛回頭一看，莫遠正黢黑著眼睛，在飄紅的水色中，緩緩向下沉去。

古夏覺得自己可能著了魔，他狠咬牙根，轉身又潛入了水底，將手伸向莫遠。

莫遠也在水流的托舉下，抬起右手，求助般探到古夏身前。

太陽在此刻出來了，陽光如同利箭一般射穿再度吊向高空的玻璃魚缸，照亮兩人的臉龐。

也照亮莫遠從古夏胸口拔出的短刀。

「為什麼……」

如果說莫遠送出的一刀，古夏可以幫他找到萬千理由的話，那這偏要絕了生機的拔拽，就說什麼都是想要殺了他了。

古夏喉頭髮甜，湧出一大口血，他感覺不到痛了。

「連你……也要殺我……」

他只是冷。

「為了……那個女人？」

由里而外的冷。

「莫遠……我對你……不好麼……」

他捂住胸前裂口，妄想減緩生命流逝的速度。

「你明明…信誓旦旦的說…你愛我……」

視線變得模糊不清，不知是因為一池冷水都被染紅，還是清晰視物的權利已經被神剝奪。

「騙子……」

古夏在下沉中將臉轉向玻璃缸外，環胸而立的笑面被趕來的周克一腳踹翻在地，是他看到的最後場景。

「既然你想要殺我……我就把命給你……」

古夏感覺似乎被人抱在懷裡，箍得他上不來氣。

「帶著它……長命百歲……」

他僵硬地轉回頭，感受著陽光帶來的暖意，笑了。

「我願你……餘生無憂……瀟灑……自……在……」

古夏沉到缸底，黑暗在一瞬間來臨，又如潮水般退去，陽光在眼裡投下紅斑，凹凸不平的底部硌得他脊背一陣生疼，他難耐地痛哼一聲，猛然坐起，奮力衝出水面。

水霧和水滴在不規律的呼吸下湧入肺管，大聲嗆咳許久才將喉間殘餘水分排擠出去，深吸了口潮濕的空氣後，古夏噎住一般靜止下來，抬頭望向四周。

夢裡幾度迴轉的畫面就在眼前。

十五平見方的洗手間，深歐風格的洗手台立在角落，尚且沒有破碎的圓鏡反射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就連對面樓房都在鏡子中看的清晰。

洗衣機剛巧轉動完畢，排出了一波水流，又嘩啦啦的接滿水槽。

晾衣桿上懸掛著幾條剛洗過不久的內衣褲，連體襪在頭頂搖搖擺擺。

一切都是普通又安詳的模樣。

「我真的……回來了？」

古夏閉著氣眨眨眼睛，眼神亂飄不知該看向何方，他捂住光滑無傷的胸口，想要提起唇角笑一笑，卻發現咬合肌像是背地偷跑了幾百里，酸得根本沒有力氣。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古夏伸手捂住眼睛，半張開嘴，發出類似笑一般的嗬嗬氣聲。

笑了會，他又渾身一顫，縮進角落，在雙手製造的黑暗中，支起耳朵，仔細聆聽四周聲響，直到他最終確認那萬不敢想的事實。

「不是作夢！我古夏！真的！回來了！」

溫熱的液體從臉頰流進嘴裡，古夏伸出舌尖，舔到滿口鹹腥。

是眼淚麼？不是，是血。

古夏放下雙手，方才發現他坐在浴缸里，滿缸的水已經被染成鮮紅，而他手腕上綻開的傷口，被泡到發白外翻，仍舊可怖地向外吐著半凝固的血塊，現下已然痛到失去知覺。

見到眼熟一幕，回籠的記憶開始發酵，時針分針迅速倒退融合後，古夏終於對上了自己是在一個什麼處境下。

薩德洛把他送回了十九年前，為了讓父母多看一眼而割腕的這天！

這一天，正是一切的起源，若不是他弄的動靜太大，事情還是可以有挽回餘地的！

絕對不能再重複當年的錯誤了！

古夏在水中發了個抖，不敢多做耽擱，用手肘撐著浴缸邊緣跨出，穩住差點摔倒的身體，咬牙拽下旁邊懸掛的絲襪，手口並用將手腕緊緊勒住後，迅速放空浴缸中血水，拿噴頭向四面八方沖幹凈流出的血跡。

整套動作連貫的連個磕絆都沒打。

做完這一切後，剛想坐在浴缸邊緣緩解一下眩暈的古夏忽然聽到外面清清淺淺的敲門聲，「小夏，媽媽聽見你摔倒了，你怎麼樣？」

古夏心跳頻率上調了幾個百分比。

媽媽的聲音，十九年…整整十九年沒有聽到過了……

古夏喉頭髮哽，眼眶酸了又酸，他虛弱地靠在浴缸邊緣張了幾次嘴，才用自己認為平和的聲音喊道，「媽……我沒事……」

不行，聽起來還是太抖了，要換個聲線才好。

「我就是差點兒滑倒，沒真摔，嚇、嚇了一跳……」

古夏揉了一把臉，想說卻說不出別的。

「沒事就好，」門外寂靜了兩秒，聲音才又傳進來，「我和爸爸……聊會天，你不是要和朋友出去麼，馬上就快十點，再不走就遲到了吧。」

「嗯，就走，」古夏深深吸氣，望著頭上的頂燈吞了口口水，緩緩站起身，「我穿好衣服……就走。」

「好，媽媽把錢給你放在褲子口袋裡，穿的時候記得把它挪到裡面兜，千萬別再丟了，一會是小南來接你還是你自己去？自己去的話就打車吧，出了院口之後往右走到正街上，不用過馬路……」

古媽媽正側靠著門，想著兒子出門還需要帶些什麼，沒防備浴室門能忽然被拉開，頓時踉蹌兩步，猛跌進一個潮濕的懷抱。

古夏身穿浴袍，慘白著一張臉，把古媽媽緊緊抱在懷裡，「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