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低低的，讓古媽媽想起了院里沒人要的小野貓。

「怎麼了兒子？哪兒不舒服？」古媽媽在兒子進入叛逆期後，就沒見過他這種模樣，便伸手輕拍古夏後背，同時向後仰，想看清楚古夏的表情。

古夏哪能讓她如願，畢竟十六七歲的大小夥子，借著身高優勢抱著親娘不撒手，低頭在她肩膀上拱來拱去，「媽……」

半世分隔，一朝得見，古媽媽還是記憶中那樣年輕漂亮，陷在迷濛中的古夏也像是找到了當年那個可以在母親懷裡撒嬌的自己。

古媽媽不斷輕撫古夏，「嗯？你哪兒不舒服和媽媽說，讓媽媽看看。」

古夏不敢讓她看被自己勒緊束縛的傷口，慌忙搖頭，本想說一句「我沒事，」可將近二十來年的委屈無助與孤獨堵在喉間，逼著他僅能吐出一句，「媽……」

「嗯…媽媽在…」古媽媽感覺到古夏的不同尋常，當是自己這段時間對丈夫的怨氣遷怒到兒子身上，長時間的不聞不問傷害到他，才會變成現在這麼粘人。

古媽媽在心中暗嘆口氣，想著古夏一直跟在她身邊，幾乎沒承受過什麼風雨，雖然看起來張揚跋扈，實際心裡柔軟得很，從小就會識人眼色，見人笑他就笑，見人哭他就會遞個手絹，心思細膩得甚至超過女孩，卻不知她兒子皮囊仍是那個皮囊，骨頭縫裡恨不得都磨出了刀刃，尖銳得很。

眼下她和古父的事兒沒理出個結果，即便古百卿求著不讓她離開，可一想到他們之間有那麼個女人存在，古媽媽就噁心的不行。

剛剛她在樓下，古父說盡好話想讓她原諒自己，若不是聽到古夏在樓上浴室中發出聲響，借口過來看看，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滿面淚痕的古百卿。

畢竟十幾年夫妻，感情哪能說散就散。

是走還是留，古媽還陷在矛盾中，但是兒子，絕對不能再這麼軟下去了。

古媽媽攥著古夏的浴袍，深吸口氣，換上平時訓誡的語調，「一天總媽媽媽媽的，要有一天我走了，看你管誰叫媽。」

「你又要走了麼？」古夏腦袋一空，腿差點兒沒跟著軟下來。

「什麼叫又，這麼多年我去過哪兒，還不是天天在家陪你們爺倆……」古媽想到難過事，吸吸鼻子，「這些年，我就只有在你小時候回京看過一次你外公，這一晃都多少年了……」

「媽，你別回去，」古夏悄悄把已經麻木到發涼的手藏到身後，另只手按住母親肩頭，站直身體，面帶凄苦，「你要這麼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不要我了。」

「瞎說什麼呢，我不要你誰還能要你……」古媽媽看著古夏，短短一周沒注意，她兒子竟然又拔高不少，現在她想盯住古夏眼睛，居然要仰起頭了。

兒子心智也彷彿在這七天里成長，原本清澈的眼睛，竟然在這句話後蓄滿彷徨。

古媽媽心疼不已，趕緊補上一句，「我怎麼會不要你。」

「你怎麼不會，」古夏原地搖晃一下，重生帶來的巨大衝擊和失血過多的暈眩使得他一會像是在夢裡，一會像是在天上，真實感匱乏得彷彿是在看電影。他既是演員，又是觀眾，他嘴巴張闔，念出別人寫好的劇本，「你會走，會和外公一起走，扔下我和爸爸，爸爸不管我，他會生病，會死去，到最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只剩我一個人……」

「古夏！你在說什麼傻話！」古媽媽看著自言自語的兒子，心驚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她用手抱住古夏雙臂，「你醒醒，誰跟你說的這些……」

然而話沒說完，她的餘光便被一滴垂落的水滴吸引過去，原本以為是古夏洗澡過後的水珠，然而不經意地一瞟，殷紅的圓珠就像刻印在眼角，令人無法忽視，她眨眨眼，難以置信地又看了一眼。

「你的手怎麼了？」

古媽媽皺眉，突然拉起古夏的手，在他掙扎之前，迅速將浴袍肥大的袖子卷了上去！

古夏居然戴了一副薄薄的乳膠手套，她認識這手套，是她為了打掃房間不傷手特意買來的。

淺黃色，薄到透明，可以緊箍到手腕上，不怕髒水流進去。

「這是什麼！」

古媽媽震驚無比，她看到那副手套，已經被血染到變色，還能隱約看到裡面勒緊的絲襪，「小夏！告訴媽媽，這是什麼！」

「這是……」古夏猛然從回憶中緩過神來，血液地流失讓他本就發暈發冷，母親的質問更是令他如墜冰窟。

糟糕，剛剛自己在做什麼？居然大意到被媽媽發現了！

怎麼辦……怎麼辦……

古夏扭動幾下，手臂被古母控制的牢牢的，幾乎沒有能動餘地。

「這是什麼！告訴我！你受傷了？」

「沒、這是…這是…」

怎麼辦……

古夏出了一身冷汗，在這麼下去，事態的發展豈不是又要回到最初的軌跡上？

不行，絕對不行！

我重活一回，怎麼可能還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冷汗和浴袍細密的絨毛膠合在一起，凝成一根根短針刺向古夏脊背。

時間彷彿靜止在緊急關頭。

重生前的一切全部倒轉，眼前畫面從在玻璃魚缸中被殺死，歷經所有，退到他割腕時期，又飛快正放過來。

場景不斷變換，巨大地喧囂聲起，古夏在一秒之內由死到生，又由生至死走了一圈，看到了許多沒看過的畫面，領悟了許多沒意識過的東西。

他一個激靈，心臟瘋狂跳動，周身像是有電流透過一般，沿著尾椎沖向大腦，在抵達後腦的瞬間炸開一朵煙花。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是水，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古夏說。

「怎麼可能，這明明是受傷了，快，媽媽帶你去醫院。」古媽焦急的拽著古夏，又不敢傷了他，雙手逐漸用不上力氣。

「是水，其他什麼都沒有。」古夏站在原地，左右同幅度同速度地晃動，看起來就像是大型座鐘的鐘擺。

「小夏，你這是怎麼了，別嚇媽媽……」古媽媽急的都快哭出來了，扭頭朝向門外「古百……」

「媽，看我，」古夏叫住古母，直盯她的眼睛，黢黑的眸子打著旋把人往裡吸，說話聲音也變得極輕，微微的爆破音都像是在為大腦皮層搔癢，「我沒事，手上只是水而已，你也不想我受傷的對吧，是水，是水，是我洗澡沾上的的的的水……」

在古夏說完最後一句話，或者說最後一句話中連續幾個彈舌般「的」出現後，古母焦急的目光忽然變得平和下來。

「是水……」

「是水……媽媽你最近太累了，該去休息了……」古夏依舊搖晃不止，將受傷的手腕用另只手蓋在母親看不見的地方，「你去睡一覺，醒了之後忘記現在。」

「好……我確實有點困了，」古媽媽放開古夏，打了個呵欠，轉身走出浴室，「你去玩吧，要是不回來的話，告訴媽媽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