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暢一對上他的眼神便撇開臉去，戚風反而盯著他思忖一番，終究也沒說什麼。

他朝他艱難地抬起被拷著鐵鐐的手抱拳做禮，「麻煩你，多多照顧月兒，別讓他做了傻事。」

顧子暢胡亂一點頭，那邊獄首又過來催了一聲，江月樽這才依依不捨地和戚風分了手。

一離開天牢，顧子暢整個人都舒暢了不少，站在台階上長長舒了一口氣。天牢陰沉沉的太過壓抑，就像是在他心上攏了團黑雲似的，總讓他有些不舒服。如今見了陽光，才覺方才憋悶著要窒息的身體漸漸復甦，連牆角覆生的青苔，那綠意都似濃了幾分。

可他身邊站著的江月樽卻悶悶不樂，柳眉微蹙，抬臉問他，「什麼時候能再過來？」

「這......」顧子暢心中些許的愉悅被他這一句話澆了個透頂，「見機行事吧，你也寬心些。」

江月樽輕嘆了口氣，放下帷帽的簾子遮住了他那張絕世的臉。如今日頭漸漸高了，今年的春天來得早，三月初的陽光已然有些曬得灼人，可江月樽也沒有要回去的意思，只是站在台階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出神。

顧子暢知曉他的心思，無非是捨不得這偷來的半日清閑，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問道，「今日上巳節，街上可有熱鬧看呢，我帶你去逛逛可好？」

「當真？」江月樽的語調整個兒地都上揚起來，掀起簾子露出一雙星星一樣的眼睛，歡喜地看著他，「好。」

顧子暢被他看得心一動，臉頰上不由得就暈起了一抹紅霞，匆忙轉過身去前邊帶路，不敢再看。

他對這金陵城也不甚熟悉，只聽說有許多人都誇秦淮河邊的落潮樓好，便帶著他去了那兒，包了一間雅間，正是臨窗可觀景的位置。

江月樽踩著輕快的步子過去趴在了窗戶邊上，抬眼一望便是人頭攢動的秦淮岸，便覺十分驚喜，「十里秦淮入眼底，落潮金陵第一樓，算你還有些見識。」

梧桐正冒了新芽，淺綠嫩黃，卻不及橋頭那幾樹桃花開得逼人眼，映在澄明如鏡的水裡，便像是潑墨點染的一幅畫。

「你可知道這落潮樓的來頭？」

「嗯？」顧子暢關了門便走到了他身邊，「不知。」

「南夏尚未建朝的時候，落潮樓就在這兒了，聽說是秦淮河邊的妓女送她的情郎遠赴洛陽趕考，說好了不論考的中考不中，都要回來接她。她就這麼盼啊盼啊，盼到人老珠黃，也沒能把人盼回來，後來她給自己贖了身，就住在這落潮樓。燕迷花底巷，鴉散柳陰橋。城下秦淮水，平平自落潮。」

江月樽的聲音輕輕慢慢，娓娓說了一個略有些傷感的故事，像是把自己也說了進去。

他揉了揉眼睛，轉身朝顧子暢笑了笑，「這是從前長生告訴我的，我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他在誆我。他那個人，從來嘴裡沒個正形兒，騙到了我他就開心，壞得很。若是讓他知道我信了他，他一定......」

江月樽話說到一半便哽咽了，扭臉關上了窗戶，正巧小二送了吃食上來，顧子暢便給他斟了杯酒，什麼也沒說。

江月樽默默坐到了位置上，他眼睫上猶帶淚水，桃花眸也是水盈盈的，襯得眼角一顆淚痣更加迷人。顧子暢單是看著他便移不開眼睛，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呢？好看得彷彿為他死了都是天賜的造化，他舔了舔嘴唇，也不知是起了何種心思，似不經意地問，「那戚少卿一定常常惹你生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