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邊的男子回過頭來，看著他頷首道：「你很機敏。不過這話也不算全對，嚴格來說，我並非水無雲本人，不過是伴著他的心頭血留在凝瑰中的一縷殘識罷了。」

祁逸飛幾乎倒吸一口冷氣。

原來這世上竟真的存在過玄妙如斯的術法！

如今是子車氏的雲昭國一統天下，在此之前，是將近七十年的諸侯亂世，而在亂世之前，這片大陸的統治皇朝是大祈。

大祈有尊奉國師的傳統，初代國師水無雲追隨大祈開國皇帝南征北戰，建立皇朝，功勛赫赫，澤披後世，歷代國師都是他這一脈的徒子徒孫。國師居璇璣宮，掌信物「凝瑰」。據傳凝瑰是水無雲親手所制，內蘊不可言說的玄妙。

後來，大祈末年大廈將傾，末代國師楚儀嬰於祈都城樓上施術法阻幾十萬大軍，然皇朝末日終無法挽回，皇宮內，殤帝周宇鈞放火自/焚，清凈崖巔，楚儀嬰縱身一躍，以身殉國。

然則這二人都未死。殤帝為人所救，幾年後與另有經歷的楚儀嬰重逢，楚儀嬰將當日在戰火中碎裂的國師信物凝瑰重新琢刻成一枚平安扣，贈與已經隱姓埋名過平凡生活的殤帝，另有一卷他從璇璣宮術法典籍中悟出的武學心法——陽春白雪。

後來，殤帝周宇鈞將陽春白雪心法並血玉平安扣都給了自己的義子，夜心谷的初代谷主周寧。

所以，歷代夜心谷主貼身佩戴的血玉平安扣，前身即是大祈國師的信物凝瑰。這些，在玉笙寒將血玉平安扣交給他的時候便有說過，只是卻不知道玉扣中竟還蘊著水無雲的心頭血和他的靈識，夜心谷中存有的手札、資料中也不曾提到過。

而祁逸飛之前之所以作那般猜測，是因為辨識出對方的衣著乃是曾經在書中見過的大祈國師的朝服，而說到大祈國師，最有名的便是初代水無雲和末代楚儀嬰。對方既說他是幾百年來第一次被喚醒，那顯然不會是距今百年內的楚儀嬰。因此他試探一喚，竟果然與自己的預料出入不大。

祁逸飛貼身佩戴血玉平安扣已經有幾年了，這枚曾經是國師信物的玉扣，確實有清心凝神、除邪避祟的玄妙，於練功大有裨益。寶玉本就是有靈氣的，而大祈國師的信物，想來更是珍品中的珍品，他因此物來歷不簡單，倒也將那些妙處視為理所當然，卻從未想過，原先所了解的不過只是粗淺表面，它竟還有更神奇之處未曾顯現。

他竟透過這枚玉扣，見到了水無雲！哪怕只是殘識，但如此生動鮮活，他實在難以只將對方看成一個虛影。

祁逸飛的心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心底深處慢慢生出一股期冀。

玉扣里水無雲的殘識說，他是被自己喚醒的，而祁逸飛清楚記得自己之前做過怎樣的祈願。

——「以我一身鮮血為祭，能不能換來下輩子與你相見？」

他眼眶泛紅，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緊緊地鎖視著面前的男子。世人代代相傳，大祈初代國師水無雲掌天地玄奧，有通天徹地之能，他是不是可以讓自己與阿笙再度相見？

「你是國師，通曉玄妙術法，我的阿笙……你有沒有辦法讓我們重逢？」祁逸飛啞聲道，言語中染上真切的懇求。「你既然有那般厲害手段，一定有辦法讓我重新見到阿笙……求你！」

水無雲靜靜地看著他，清眸中露出淡淡的悲憫嘆息。

「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好，我只求與阿笙重來一次！」祁逸飛情緒更加激動。「你說我是百年來第一個喚醒你的人，那也是難得的機緣了，求你幫我，我知道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水無雲深邃的眼眸如蘊著浩瀚江海，彷彿包容世間萬物。他嘆息道：「我的確可以回溯時光，讓你們重來一世，但是，代價——」

「無論是什麼，只要你說，只要我有，就算是沒有，我會拼盡一切去奪來！」祁逸飛立刻道，神情堅決。

水無雲注視著他道：「啟動此秘術，需你一魂一魄為祭，而重生之後，因魂魄不全，你體內靈根就此消散，終生與術法無緣。」

「沒關係。」祁逸飛毫不猶豫，自從大祈滅亡，術法本就已經消失於世間，他這二十多年來身懷靈根而不自知，半分也未曾涉足過此域，若是以往，或許還心有衝動，但現在跟挽回痛失的愛人相比，這種誘惑根本不能在他心中掀起半絲波瀾。

「除此之外，當你過完那重來的一生，投胎轉世，魂魄缺失的遺害便將顯現，你將連續七世心智不全，痴傻無知，待此期間魂魄自行緩慢滋養復原，才能解脫。」水無雲繼續道。

祁逸飛目光微微一凝。

七世痴傻。

也就是說用七世人生來換這一世重來。

「我願意。」並沒有沉默很久，祁逸飛道。他心中浮起淡淡的自嘲。連重來的一世都還沒有開始，他就開始貪戀與阿笙的生生世世。可如果他連為阿笙做出犧牲的勇氣和決心都沒有，又有什麼資格去求永世？

他瞳眸深沉，再次堅定重複道：「我願意！」

水無雲聲音似嘆似笑：「半生薄情郎，一朝轉情痴。也罷，因果既成，我便為你達成這個心願。」

「多謝！」祁逸飛感激道。話音剛落，周圍霧氣已經攏了過來，眼願景象被遮掩，身邊頓時只剩一片蒼茫。他正要搜尋水無雲身影，冷不防被一陣強烈的痛楚擊中全身。

「秘術已經啟動，會將你送回夜心谷覆滅的半年前。」霧氣繚繞中水無雲的聲音傳來。

祁逸飛咬牙忍受著魂魄彷彿被撕扯的劇痛，聞言神色一變，啞聲道：「不能讓我回到和阿笙初識的那天嗎？」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水無雲輕嘆。「這是你的業障，避不得，繞不開。」

「唔……」祁逸飛咬唇，泛紅的眼眸中流露出痛楚。「我知道了。」

既然無法掩埋曾經的不堪，那他便會正視自己當初的卑劣和寡情，只是心疼阿笙，到底避不開這些傷害。

阿笙，等我，我這就回來找你了。

找到你，愛惜你，把你攏在手心，放在心頭，再也不讓你受半絲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