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傷春悲秋的時間，在出站口的一處角落給同在深圳打工的堂姐打電話，告知她自己已經到站，請她來接。打完電話後待在原地暫作等待，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免得物品丟失。

這時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出現在視野里，她左右環顧，片刻後發現他，與他對視上，焦急的神色顯露無疑。她向他小跑過來，有些哀求的語氣：「小帥哥，我和老公從車上下來被人群衝散了，所有東西都在他那裡，你能藉手機讓我給他打個電話嗎？」

李玉生看到她懷裡的孩子才一兩歲的樣子，正在安靜地睡覺，他有些不願，當今社會陌生人之間的信任感薄弱，她不應該找學生模樣的自己。但是他更不願自己像女孩子那樣扭捏，有些猶豫地想母親大部分應該是可以相信的，而如果孩子睡醒找不到父親……那真是太糟糕了。

他把自己的手機解鎖，還打開撥號盤才遞給她，婦女連聲道謝，拿了手機後孩子突然驚醒哭鬧，她只好一邊走著哄孩子一邊撥號，李玉生還聽見她喊老公。身邊人來人往的，而婦女越走越遠，他快要看不清了，這時猛然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大驚失色，馬上拽上行李箱沖向她走的方向！

夏天的太陽光無比刺眼和熾熱，人不打傘走在馬路上就跟烤肉一樣。可是李玉生身上的寒意已經蓋過所有知覺，他找不到那個女人了。他感到自己的手腳在發軟，失神地倚靠在出站口的柱子上，不敢想像沒有手機的人如何安然面對這個連一草一木都是陌生的複雜大都市？

那隻手機是三年前堂哥因想換新機而淘汰下來的舊款式雜牌智能機，熒幕也不大外觀也不美，劃痕多得像輪胎，根本不值錢，何苦為這樣一部手機為難他這個窮困的外鄉人呢。對他們來說是小孩子都看不上眼的雜牌機，卻是他身上最值錢也是唯一的電子設備了。何苦要為難他。

他頭一次面對突發'情況，鼻頭髮酸，被無數人誇讚過的聰明腦袋裡此刻變成一團漿糊，不知如何是好。呆愣在出站處近半個鐘，才混混沌沌意識到應該站在顯眼處，說不定堂姐可以一眼看到他。他過於驚慌失措，能想到的只有這一點而已。

夏日的白晝彷彿無限長，他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數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減少，然而他在等待的人卻一直沒有裹夾於人群中，給予他一抹希望的剪影。隨著紅火如熟柿子的夕陽沒入地平線之下，他正面對的大廳里一盞盞燈都打開，外面的街道路燈亮起。

李玉生拉著自己的所有行李，艱難地走到路邊，站在一個路燈下，讓燈光擁抱自己，帶來些許溫暖的安全感。這時想到應該報警，看有無監控，把手機號掛失，把支付寶和微信賬戶凍結……他什麼都沒做，白白浪費大半天的時間。

不知道時間過去那麼久找回手機的成功率還有多大，當務之急是填肚子和聯繫家人，免得他們擔心。李玉生總算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從丟失手機的衝擊里緩過神來正常工作，舉目環顧四周發現有一家便利商店，拖著自己的行囊走進去。

商店裡只有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男人，站在收銀台後面看手機，聽到客人進門的聲音也不抬頭，看不清他的面容。李玉生也無心觀察，在貨架上拿一個價格最低的麵包和一瓶礦泉水就去付款。

男人掃碼後漫不經心地問一句「支付寶還是微信」，接著才看到他拿著一張十塊錢尷尬地停滯在原地。

男人沒有多說，伸手接了他的紙幣，給他找零，把小票和四張一塊錢遞迴給他，全程不過十秒鐘。

李玉生向來不善言辭，但跟一個男人打交道還算是可以對付的情況，他盡量穩住心神，和他說明自己的情況，請求他把手機借給他打電話。

男人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打量他的衣裝和行囊以判斷他說話的可信度，凌厲的劍眉讓他看起來很是冷漠。李玉生心裡著實沒底，獨自來到異鄉本就沒有絲毫安全感，被他這樣冷淡的目光打量簡直快要被他嚇退，動了動嘴唇，「對不起打擾了」徘徊在嘴邊，尋找一個出口。

男人最終不置一詞，默然拿起手機解鎖遞給他。李玉生不敢耽誤，很快道謝，並且閃身往便利店裡面靠，不在收銀台前面擋道。

雖然也沒有人進來買東西，小小的商店裡面只有他和家人通話傳出來的輕淺的聲音。他告訴爸爸他被騙走了手機，沒有聯繫到堂姐，借陌生人的電話給他報平安。

他自己明明很慌，可還是強撐著安慰他們說沒有關係。然後讓爸爸告訴他堂姐的電話，再打電話給堂姐。堂姐今天沒接到人正急著呢，聽到他說了前因後果，又忍不住劈頭蓋臉地數落他讀書讀傻了。

李玉生硬著頭皮打斷說，在用別人的手機，不方便多說。堂姐才問他在哪裡，她馬上過去。

李玉生剛想說，才發現自己不清楚這是哪條道兒，他拉著行李箱走出車站挺長一段路了，看見便利店就進來。只能再打擾那位冷漠的先生：「請問……這裡的地址，是什麼？」

男人淡淡瞥他一眼，指了指他旁邊的架子，惜字如金：「傳單。」

李玉生在那張紅色的傳單底下看到地址，給電話那頭說了，掛掉電話之後，把傳單放回原位，然後走近收銀台把手機還給他：「謝謝你。」

他的感激如此真實，眼角眉間都是喜悅笑意。男人隨意點頭，繼續低頭玩手機，沒有正眼瞧他。李玉生拖著行李走出商店，站在門口，擰開剛買的礦泉水，一口氣喝下半瓶，才撕開麵包的包裝，大大咬一口進嘴裡，慢慢悠悠地咀嚼。

對於舊手機，他心疼是心疼，卻也釋懷得快，畢竟是一部過時的手機了，他既然出來掙錢，一部時下潮流的智能機也不過幾百塊，必定有能力入手，倒也不必過分計較，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不過……那個男人借給他的是一部蘋果手機，蘋果幾不知道，Plus就對了。李玉生這時想起，頗有些啞然，不知道一個便利商標的店員如何能消費得起奢侈品牌，難道這邊的生活水準已經高到這種程度了嗎？還是說，表面光鮮亮麗，背地裡每月還分期？

他偷偷回望一眼，發現男人剛好抬頭看門外，目光出其不意相撞，他心虛地立即回頭，不敢與那冷漠的目光對視多幾秒。

大雨就是這一瞬間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