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狼狽地往店門裡面拖行李箱，嘴上不停地道歉：「對不起打擾了，我躲躲雨，待會就走。」

男人還是沉默，彷彿沒有聽到他說話。李玉生心裡不無懊惱，他為什麼總不搭理自己？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不回應簡直是給他難堪。這個城市對於外鄉人如此不友好麽？

好在堂姐很快就趕到，然而大雨來的突然，她也沒有帶傘……

「我們等雨停再走。」堂姐邊說邊接過他給的紙巾擦身上的水，剛剛下車的時候被淋的，頭髮濕了一半。

「對了，阿生，我明天沒時間帶你逛逛，廠里接了大單要趕工，我脫不開身，工作你要自己找。」堂姐說。

「沒關係，我自己可以。」

「我就說，阿叔太緊張了，你都大學生了，怎麼會找不到工作，」堂姐把用完的紙巾塞進自己兜里，「你看看有什麼想做的，就去找找看。要不就去應聘什麼培訓班老師好了，你成績不是很好麼，教一教國小生還是國中生可以吧。」

「我明天去看看。」

她點點頭，又說：「我幫你找小旅館了，在我廠子那邊，等會兒我們過去。」

「附近有手機店嗎？」

「我廠子周圍？沒這些，你明天逛一逛看看，不過我看實體店都坑人的多，你要醒水一點，不要再被騙了。」

說話間，豪雨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堂姐走出門口去看，說可以去坐公交了，早點回到旅館早點休息。

李玉生出門前，又回望一眼那個沉默的男人，他還是站在收銀台後面低頭看手機，彷彿一座雕塑。

小旅店的床鋪睡起來不太舒服，李玉生睡不安穩，凌晨五點就起床。他的大部分行李都讓堂姐帶回她的宿舍，隨身只有兩套換洗衣物。他背著小背包，坐公交去找手機店。

人生地不熟，靠感覺進到一家規模不大的手機店，踏進門的一瞬間彷彿見到了鬼——

那個雕塑，不不是，那個便利店店員，就在這裡面！

他站到他的身邊，發現自己比他整整矮了一個腦袋。

「你好，」李玉生拘謹地和他打招呼，「你也要買手機嗎？」

男人的眼神依然談不上有感情，淡淡看他一眼，「嗯」一聲，算是表示記得他了。

李玉生看他手中已經拿有一部手機，是紅米與中國移動的合約機，標價一千塊出頭的樣子。

「幫朋友買嗎？」他又問。

「自己。」

「昨天那部……？」

「賣了。」

李玉生震驚：「為…為什麼？」

「房租。」還是言簡意賅。李玉生默然，在他付錢要走出店門之前，喊了聲：「等我一下可以嗎？」

男人不出聲，腳步卻是停下了。李玉生看到一部六百元紅米手機，買下並且辦了卡，等待的間隙怕他等不耐煩了又跟他說抱歉，等到店員裝好手機卡把所有東西遞給他，他馬上跑過去：「對不起久等了。」

男人還是沉默，與他前後出了店門。

「我第一次來深圳，你在這裡呆多久了？」

「半年。」

「你就在便利店打工是嗎？我還沒找到工作，也沒住的地方。」

「嗯。」

「我…我們做個朋友吧，可以交換號碼嗎？」

男人沒動作。李玉生有點緊張，又說：「我叫李玉生，你的名字是什麼？」

男人站定腳步，目光晦暗不明地打量他。李玉生被他看得心裡發怵，不知何故，總覺得這個人拒人於千里之外是因為看不起。

「對不起如果冒犯了就……」

「修尹。」

「啊？……xiu—yin？」

「修理，府尹。」

真是罕見的姓氏，李玉生心裡想，不像木子李那樣滿大街都是，不必要解釋。

兩人一起吃午餐，修尹比他更寡言，在他面前，李玉生感覺自己都變成話嘮了。不過他成功交到了在這座城市的第一個朋友，他很滿意。

找工作也很順利，去到輔導機構應聘，人家知道他是聯考狀元，欣然給他一份工作，這個暑假教初二的學生英語，每天工作五個小時，一個月六千塊錢，如果學生和家長反饋好就會給他額外的獎金。暫且不論獎金幾何，六千塊錢對他這個剛踏進社會的年輕人而言是相當高的工資，何況還不用朝九晚五。

但是他家境著實窘迫，問老闆可不可以再讓他多工作五個小時，再多一份工資，可惜老闆表示機構里現在的教師崗位已經飽和，目前沒辦法給他多安排。不過他又說，可以推薦他去其他機構應聘，希望他儘快攢到足夠的錢，為家庭減輕負擔。

這個城市對外鄉人也不是那麼不友好。

在老闆推薦的機構也成功入職，不過工作時間和工資都少了一半，總的來算他一天工作近八個鐘，一個月工資是九千塊。

他都快福祉得飄起來了。

把好消息告知家人和堂姐，還有修尹。後者當然還是冷漠地回覆一個「嗯」。

可是租房的事情沒有解決。他在租房軟體上面找，發現心水的房子大多在價格上超出預期，而在可以接受的價格範圍之內的單間房子又不是很合他的心意，如果兩者都合適的大部分是三人間合租。

他暫且住了兩天那個每天50元的旅館，第三天在微信上和修尹唉聲嘆氣的時候，對方罕見地多說了些話：「如果你保持安靜，我們合租。」

晚餐的時候去看房子。修尹住的地方距離他工作的便利商店是兩個巴士站的距離，而距離李玉生工作的輔導機構是一個鐘的捷運。

交通是方便的，地段不算偏僻，幾百米拐彎就是西西弗里書店。一個兩房一廳的套房。

「合租的朋友搬走了，」修尹言簡意賅地和他解釋，「空著。」

「房租多少？」

「每個月三千八，你給我一半。」

李玉生鬆一口氣：「好。我明天把行李帶過來……今晚可以睡嗎？」

男人的目光又變得晦暗不明。李玉生不明白那樣複雜的眼神何解，正要問，反而先聽見他先說了疑問句：「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