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正是結課高峰期，結課作業寫得天昏地暗，總算熬到元旦假期，當天還差點睡過頭，說好的提前去校門口等修尹，結果人家都來到宿舍樓下了他還沒起床。

因為太急衝下來連外套拉鏈都沒拉好，沒綁緊的鞋帶扛不住他的百米衝刺都散開了，幸好兩隻襪子的花色是一樣的，還不算太糗。

他蹲下來系鞋帶，迫不及待和他說剛剛夢見自己起床赴約了他以為是真的結果一睜眼就遲到。

少年系好鞋帶又急匆匆站起來拉拉鏈，修尹看他羽絨外套裡面穿的毛衣領口都沒整好，伸手幫他理了理。看他拉好拉鏈，才出聲說話：「眼鏡呢？」

李玉生一摸鼻樑：「！！！」

「忘記了！但是我宿舍在六樓……」李玉生糾結兩秒，輸在樓層，「不要了，我們走吧。」

兩隻眼睛都是三百度左右，沒有散光，除了看不清距離自己兩米外的巴士號，也不算不方便，此行無須去欣賞什麼美景，忍忍就算了。就是無數次抬手要扶眼鏡的時候直接摸到太陽穴還挺尷尬的，他總是被自己習慣性動作逗笑，但是也可能是今天的心情本來就好，一直想笑，偷偷看旁邊的大冰山竟覺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特別帥。

被誇讚的人回禮：「你也是。」就很配合！

來到事先訂好票的遊樂場，跟著人群從過山車玩到鬼屋，小蝸牛腿軟得幾乎掛在修尹身上了。體驗一把高科技營造的虛擬太空漫遊後又對碰碰車躍躍欲試，窮人家的小孩子總是對電視機里出現過所有遊樂場項目都保持十足嚮往，要不是兩個男人跑去坐情侶標配摩天輪和童真浪漫旋轉木馬挺不好意思的，他肯定不會放過那個只出現過在電視劇約會情節的大圈圈以及本質上就是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玩具馬車。

在修尹面前他可以毫無顧忌地顯露自己「沒見過世面」的一面，這個新奇那個也新奇，這個好玩那個也好玩。要是換舍友陪伴，他非要裝出來「我上次玩過」的樣子不可，要是別人說「我覺得那個不好玩」，而其餘人回答「我也覺得」，他卻說「我沒玩過」，不光掃興，那種「都9012年了還有人沒……」的目光也會隨之而來。

李玉生害怕的是這個。所以他竭力和別人保持一致，有時和舍友出遊，其他人買八塊起的奶茶，他就不會買兩塊錢的礦泉水，就算他真的不想喝奶茶。最重要的是室友知道他是貧困生，在吃飯選擇餐廳的時候很遷就他了，而他往往依舊對那些一盤玉米二十塊錢的物價望而卻步。他和室友在消費水準方面快一個學期了都沒法互相理解，只能在學習上成為好夥伴。

但是和修尹去吃兩塊錢的烤串只買一串都不會覺得丟臉，故意說不好吃然後接收對方「看透」的眼神還是會放鬆地哈哈大笑。

果然還是一個存款水準的人更玩得來嘛。

「免費」兩個字在眾多小攤位上成功吸取他的注意力，但兩米外也就這倆放大的紅色圓體字能看清了，馬上催今天的人形望遠鏡看清楚啥免費，沒有感情的朗誦機器給他念：「情侶熱吻一分鐘免費獲得精美禮品兩份」。

李玉生不自在地摸摸耳朵，果然大都市還是開放一點啦。

要是在他家那個半封閉小鎮上打出這種標語，先別說有無情侶參加，大爺大媽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主辦方淹了。

和修尹說，後者只「嗯」聲。李玉生又趁機問起他家是哪兒的，但是他顯然不願意說，只告訴他以後會知道。

李玉生想可能是太窮太落後他面上掛不住，換他到這個年紀還沒能夠讓父母過上頤養天年的好日子他也會對家庭羞於啟齒。

太難了，窮人家的孩子太難了。

在美團上訂了全聚德烤鴨套餐和他去吃，吃東西的時候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問他今天生日有沒有和同學一起玩，讓他不要省錢，想吃啥買啥，生日嘛一年只有一次。

事實上他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如實相告，與朋友去了遊樂場玩了一天，現在吃飯中。

他說方言修尹聽不懂，但是很有興趣的樣子，撐著下巴聚精會神地看他嘴皮子一直動。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方言，講起來柔柔軟軟的感覺，他說話的音量本來就一直不高，這下子在公共場合還降低了些，時不時就有可愛的鼻音冒出來，修尹聽得入了神。

李玉生也發現他在盯著自己，淺淺一笑，問他：「我媽說想看什麼朋友，給不給看呀？」

修尹稍微坐正身子，點頭。

「那你要笑一笑，」李玉生騙他眼睛都不眨，「不要嚇到我媽。」

然後馬上跟媽媽說：「我朋友要和你打招呼，你和他說『你好』就行。」

修尹在熒幕上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婦人用發音不太自然的普通話和他說「你好」。他微微笑，點頭說阿姨好，自然得跟什麼一樣。李玉生鬱悶地想明明是笑起來很好看的人為什麼老是不愛笑。

掛了電話又先給媽媽發送今天拍的照片。個人照片大部分還是修尹幫忙拍，不過這麼主動幫忙也沒讓自己逃過鏡頭，還是被他強行掰頭來了兩張自'拍。當然自'拍就不給媽媽發了，自己存著。

「我買十五號的票，考完試就走，你什麼時候回家？」李玉生問他。

「不回。」

「啊？沒有年假嗎？工作太辛苦了吧。」

「嗯。」

「唉，我也很慘，只能在寒假回家，明年暑假繼續打工，要存我四年的學費，不想貸款了，還有考研的……」

修尹沒有搭話，他就繼續說：「我以前高中是寒暑假回家，其他節日的假期都不回，清明也是，我懷疑我祖宗都不記得我了。」

「不會。」

「我也覺得，我這麼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