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到喜歡的第一時間是想逃離。這世間唯有戀愛會讓人自卑感爆棚，他從未有哪一刻像如今這樣完完全全否定自己，尤其是，修尹的前男友那樣有錢帥氣事業有成……搞不好他連暗戀都不夠資格。

修尹的呼喚讓他一顆提起的心落地，透過鏡頭看到他那邊是機艙，很是羨慕：「我還沒有坐過飛機呢！」

修尹說沒什麼特別的。

「我今天好累啊，有人包場請客吃飯，我就像陀螺一樣到處轉，過分的是老闆在一邊很閑地算賬，太可惡了。」

「你也去。」

「對，以後我也要當老闆，」李玉生愉快地笑，腳步輕盈地穿過一條小巷子，「然後花錢僱人在我面前跑來跑去，誰最積極我就給誰兩百萬。」

修尹問他在哪兒，沒有燈。

「一條小胡同，我抄近路回去，這邊沒路燈，不過我開閃光燈了，你看不到而已。」

「小心。」

「沒關係，很快就到了，」李玉生左右看看，加快腳步，一邊問，「你去哪兒出差呀？這麼急就走了，還要挑晚上。」

「上海，客戶急。」

「哇，以後我也想公費出行……」

「會的。」

李玉生又笑，看到出口處的路燈了，切換攝像頭給他看：「你、啊！」突然的襲擊讓年輕人發出一聲慘叫，瞬間陷入昏迷。隨後黑色人影揚起手臂劃破空氣，手中棍棒豎直向下凌厲地刺向手機，熒幕應聲而碎。

冗長一個夢。小時候穿補丁衣服被同學笑話，被堵進廁所里唾沫吐在臉上身上，作業本書本被惡意扔進糞池不敢和大人實話實說，被爸爸誤會是自己不想學習丟進去的，手臂粗的棍子打在身上，哭得啞聲。

後排同學故意弄到他衣服上的墨水，同桌用削筆刀刻下的清晰的三八線，老師在講台上準確丟下來砸到腦袋上的粉筆。

放學後用不同筆跡抄寫的數學作業，走在路上遠遠被高年級同學丟過來的小石頭，老師家長的責罵偷懶不聽話的粗言穢語。

電視機里循環出現的汽水漢堡，印在宣傳單上穿著炫酷滑輪鞋的孩子，鄰居哥哥從城市裡帶回來的變形玩具。

泛光的黑色鋼筆，三塊錢的盒裝冰淇淋，嶄新合身的衣服鞋子，分兩天才捨得喝完的750ML營養快線……

他童年的點點滴滴。

李玉生艱難地從夢裡走出來，慢慢睜開眼睛，入目一片白，定睛一看，還是白。

想起身，脊背立刻傳來劇痛。李玉生深吸一口氣，想起來自己之前是走在小巷子里的……然後呢？？

護士恰好進來瞧見他睜眼，馬上叫來醫生，李玉生才有機會抓著醫生問情況，得知自己是被人拿棍子從背後打暈了，是好心人把他送來醫院，醒了就沒大問題，再去檢查一下就可以拿藥出院了。

「送我來的人呢？」

「走了。」

「那他有沒有留什麼信息啊？」

「沒有……噢，你的手機他也送來了。」護士把一部熒幕整個碎掉、直接暴露內里構造的手機給他。

「……」這手機給了和沒給也沒區別，修都沒處修。李玉生長嘆一氣。

福祉都是相似的，苦痛才各不相同。李玉生想起來昨天在店裡時，那個夥計投來的目光，就能知道棍子的另一頭是誰的手在握。可是他沒有證據，那隻是自己的感覺，而小巷子里沒有攝像頭，打碎了牙都只能往肚子裡面咽。

自己忍痛回家拿銀行卡，準備去取錢交醫藥費，沒想到一出家門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驚喜至極，幾乎想要衝上去抱他了，但一抬手牽動背肌又痛得齜牙咧嘴，最後是聲音先於軀體到達：「修尹！」

男人風塵僕僕的模樣，領帶扯得皺巴巴，疾步來到他面前。

李玉生鼓起勇氣拉他的衣擺——以前做這動作多自然現在就有多彆扭——歡喜地問他：「你為什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修尹卻直接問：「出什麼事？」

李玉生這時想起來他是在和修尹的通話中被打倒的，別的來不及多想，先把醫生跟自己說的告訴他。

「我現在沒什麼事了，你…你是因為這個回來的嗎？」他小心翼翼地探詢。

修尹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聞言抬眸看他一眼，說出差回來了。

「……？」對不起暗戀者最擅長自作多情。

有點失落，很快又意識到時間，驚訝地抬頭：「今天幾號？」

「十號。」

他……他八月八號回去上班的。昏迷了一天！住院費！曠工費！他嚇得差點跳起來！

「別動。」男人不滿他的一驚一乍，一手扣住他的腰按定他，另一手掀開他的衣領，從肩膀後面望下去，一杠傾斜的棍狀傷痕從右側肩胛骨延伸到後頸，血液沉澱，映出清晰的受力痕跡。

此時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眼睛，一定會發現他向來平靜的眼眸此刻翻滾著深沉的怒意，如同海面風暴驟起。

李玉生僵直著身體，心中叫苦連連，他們的距離過於親近，身體和身體幾乎只隔著薄薄的布料，體溫、呼吸和心跳無一不清晰，他甚至懷疑自己紊亂的心跳節奏會被他聽到。他就不能讓他轉身給他看麼？？這個和擁抱無異的姿勢讓小孩兒緊張極了，不自覺屏住呼吸，注意自己的下巴不要碰到他的肩膀。

修尹終於放開了他的腰，後退兩步，說：「我去繳費。」

李玉生不願讓他幫忙，後面拗不過他，所以兩人一起去。

後背受傷，凡是需要背肌用力的動作都會引起疼痛，但疼痛忍忍就過了，難題是，上藥。如果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心思他肯定會坦然求助室友，然而現在的情況是——他好慫。甚至想放棄上藥，暗自思忖不用藥或許只會讓痊癒速度減慢，他再多痛半個月而已，並無大礙。

修尹卻主動提出來幫他上藥。李玉生不好拒絕，默默把後背交給他，自己懷裡塞著抱枕，緊張得快縮成一團。

溫熱而柔軟的掌心觸覺。李玉生不自覺把注意力集中在後背上，感受到他的手心沿著傷痕按揉，肌膚相親，藥酒涼而辣，摩擦的肌膚火燎一樣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