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生大驚：他昨晚幹什麼了？！他記得自己怎麼睡還是怎麼起的啊，姿勢都不換怎麼不乖？要被扣印象分了嗎！

可是修尹又不跟他說，拋出信息就不管他死活，自顧自起床洗漱去了，穿著拖鞋拿著玻璃杯站在院子里刷牙的樣子特別農家，雞鴨鵝伸長脖子看。

李玉生在糾結那句「睡覺不乖」，吃完飯帶修尹出去田野里走也心不在焉，還好男人手長力氣大，眼疾手快地把就要摔下狹窄田埂的人拽回來。

他才回過神，撇嘴：「我怎麼不乖了？」

還在想。修尹暗自好笑，說是逗他的。小孩兒齜牙咧嘴撲上來「報復」，修尹躲避不及，兩人一同摔到田野里，壓倒一片雜草。

在哪裡摔倒就在哪裡躺著，李玉生把手枕在腦袋後面，問他家那邊種不種水稻，他小時候要不要下田。得到否定答案，繼續追問那他小時候都幹什麼活，修尹停頓了會兒，說家務。

剩餘的李玉生腦補完了：高過腦袋的灶頭，嗆人的濃煙，能把六歲孩子一整隻燉了的大鐵鍋。

他小時候就是這種情況，想像起來並不難。

「我們躺的這兒本來是水稻田，不過很早就不種了，去外面打工掙錢一些。」

「嗯。」

「我還記得小時候過年，村裡很多出去打工的人回來，會帶糖果和玩具。」李玉生回憶著自己的童年，「我第一次吃的巧克力是我們村最漂亮的姐姐回來給的，可是後來她嫁去別的地方了。」

「嗯。」

「對了，你家裡人知道你喜歡男的嗎？」

「知道。」

「那，那他們……理解嗎？」

「嗯。」

「好難得啊。」感嘆完就不說話了。李玉生想到，換成自己的家庭，就變成好難了。

如果他沒有遇到修尹……李玉生想，或許他會看上一個樸實的姑娘，跟她談一場簡單的戀愛。或許那個姑娘也出身農村，和他有很多共同話題。

對異性表白比對同性簡單多了，起碼目前他是這樣。修尹似乎不想回憶他的童年，李玉生自己嘰嘰喳喳講累了，就爬起來說回去了。

修尹跟上。

路過村裡的各位阿叔阿嬸，都要一一打招呼，然後說帶朋友來走走。

「我敢保證，明天你就是這個村裡人盡皆知的外來客了！」

「嗯？」

「等到阿嬸們回去坐下來一聊天，就會說，」李玉生停頓了一下，捏著嗓子模仿，「村頭那個大學生從北京帶個朋友回來過年噢！」

說罷，自己笑得前仰後合。迎面恰好走來一個扛著鋤頭的阿叔，李玉生趕緊問好，阿叔和他寒暄兩句，修尹看到他們在講自己了怎奈語言不通，等他走後他問李玉生：「講什麼？」

「我給你直譯，他說，大學生怎麼出來田裡，我說帶朋友走走，他問哪裡的朋友，我說北京的，他說咋這麼遠過來，我說你順便旅遊，不懂方言，不要講你了，他又說有空去教他崽崽的作業，我說好的。」

「……」未免太直。

「我教你講我們的話，你學不學？」

「教什麼？」

「看你想學什麼，我母語嘛你隨便問。」

「你名字。」

李玉生幾次張嘴，然後放棄了：「太拗口了，高中後都沒人用客家話叫過我，你換一個，哎，你名字好不好。」

說完，他就用客家話說出他的名字。

修尹一臉無動於衷，當自己聾了。

李玉生悶笑，說：「那說一些別的，吃飯沒？剛才那個阿嬸就是這樣問我的。」

「不學。」

「哎呀你好沒勁！不學我罵你你都不知道。」

「你罵。」

「……不會。」好孩子不學那些。

「……」

走回來路過很多戶人家，大家都認識村裡唯一的北大學生，而且無法忽略的是他身邊還有一個好看的帥哥，所以一路問候過去。

修尹被這種村子裡多餘的禮儀弄得不耐煩了，他最討厭走兩步就被圍觀，一夥人還嘰嘰呱呱講他聽不懂的話。所以不客氣地說是遊街示眾，小孩兒點頭如搗蒜：「你是被示的。」

「……」

這小孩在自己的地盤很自在嘛。

修尹問有沒有哪條回家的路是沒人的，他抬手一指，樹林。

修尹思考幾秒鐘，讓他帶路走。

李玉生對自己的家鄉自然很熟，帶他走進樹林也不怕迷路，隨手摺了一條幹樹枝：「我國小還要上山撿柴呢。」

撿起來一根小尾指粗細的樹枝給他看：「這個打人很痛的，然後是竹鞭。竹鞭又韌又細，打下去孩子肯定跳起來哭。」

就沒聽說哪家孩子不挨打的，大學生小時候也不例外。各種粗細的鞭子他都嘗過，主要取決於老爸想打他的時候手邊有什麼鞭子。粗的還好，就像上次被夥計打的那一棒，不破皮不流血，傷痕好處理。但是細的不一樣，痛得人神經抽搐，不但會破皮還會流血結痂，到時候身上都是鞭痕，斑斑駁駁特別難看。

修尹也彎腰撿了一根相似粗長的拿在手裡。

一片樹林又一片樹林，然後是一個陡坡，小孩兒在坡上指給他看：「喏，那裡就是我家。」

矮小一棟房子，視線被樹木遮擋得七七八八。

下坡，向房子的方向出發。李玉生隨意用樹枝撥開落葉，突然有長條的東西從落葉下滑過，他被嚇了一跳，一下子停下來，還用力拽了一把修尹：「有蛇！」

修尹默然把抬起的、還沒踩下去的腳收回來。稍等片刻，卻不見小孩兒有動靜，修尹側頭一看，發現他臉色煞白，呼吸短而急。

怕蛇？修尹皺眉，伸手握他的手腕，看到冷汗從他的額上滑下來，目光死死盯著前面的某處。修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條灰色花紋、有手腕一半粗的蛇停留在一根樹枝上。

花色很普通，應該不是毒蛇。修尹觀察了一下，就收回目光，彎腰撿了一顆石頭，直起身後用一隻手擋在他的眼睛上，另一隻手把石頭丟向那條蛇，蛇受驚後飛快溜走，修尹再環視周圍確認沒有它或它的同類，才放開李玉生的眼睛。

李玉生已經閉眼了，身體無意識發顫，牙齒咬得很緊，拳頭也死死捏住，臉上都是汗。修尹輕聲問他還好麼，他才有一點反應，向他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