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這個新年，修尹就三十周歲了。運氣好的話人生已經過去百分之五十，運氣不好，就只能過去百分之四十。

在十一年前，他的十九歲，他也很喜歡一個男人，他們也是朋友，他也被告白。他同樣是拒絕。

人生可能是這樣重複又重複，誰也沒有辦法。

但是又真的一模一樣嗎？修尹捫心自問，肯定是不一樣的。如果可以，他也想和這個單純的小孩子談一場戀愛。他需要有一個人把他當作世界中心，天天纏著他繞著他，像是圓規那條勤勞的腿。他也需要被呵護被關注被寵愛一下，讓孩子澄澈的雙眸里從此只倒映自己的影子，這是罪惡在引誘魔鬼，誰也拒絕不了。

月光是多麼浪漫的光線，他恰好可以看清愛慕從孩子的眼神里傾瀉，他滿心歡喜，他毫無保留。可是他還太小，不知道一個人真正的模樣不能用心去判斷，而是需要綜合所有看到的因素，才有可能勾勒出大概。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用心，可能是最錯誤的方式。

第一印象有多可怕？可怕到小孩兒可以因此莽撞地付出真心。便利店員、變賣手機、合租房子、私企員工，一個個表象像一塊塊磨砂玻璃，堆疊起來就完全蒙蔽視線，他自以為的用心感受，也不過是意象再加工。

如果方向是錯的，那接下來的速度再快也沒法抵達目的地，這道理小孩兒會不懂嗎？他懂，他只需要發現自己方向錯了。

得有人告訴他方向錯了。

大年夜這天李玉生履行承諾，帶修尹去買煙花，還買了一打仙女棒準備燒著玩兒，店家附贈的孔明燈也能派上用場。

小孩兒極少有機會放孔明燈，吃過晚餐、看天色全黑就要上房頂放了。修尹跟著去，看到他小心而鄭重地在孔明燈上面寫字。

他從背後悄悄看，借著旁邊手電筒筒的光看清他清秀的黑色字跡：修尹快點愛上李玉生，保佑保佑！

男人悄然後退幾步，看他點火了，才清咳兩聲，喚他：「阿生。」

李玉生嚇了一跳，連忙鬆手，燈搖搖晃晃飛起來了，他回身，若無其事又明顯心虛地看他：「怎麼了？」

「還有沒有燈？」

「沒有，老闆就送了一個，你也想放嗎？」

「嗯。」

「我和你去買，村尾小賣部有。」

「明天吧。」修尹走到他的身邊，和他一起站在高度及腰的圍牆前，看那盞剛飄上天空的燈，晃晃悠悠地攀升高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自燃。

總之，一定會燃燒起來，變成一團火焰。修尹收回視線，看向身邊正盯著燈在虔誠許願的人兒。

總之，一定會。

零點一到，目之所及的天空中全是煙花。顏色和形態各異，電視機里傳出的歡呼和「新年快樂」的祝福全部被淹沒在煙花爆竹的聲響里。

李玉生兩個鍾前和修尹放完了，都洗去一身炮火的味道回到房間里，所以沒有繼續出去看，而是站在窗戶前用手機拍了幾張發送朋友圈。

太吵了，想睡都沒法睡。

父母把壓歲錢給他，本來村裡的風俗是只給未成年的孩子發壓歲錢，但父母說不管他長多大都會一直是他們的孩子，差點把他說哭。可能是最近神經太脆弱了，一點點煽情的話都能刺激淚腺。

修尹也有收到。如今倒是極少收到現金紅包了，他把那個嶄新的紅色紙質小口袋捏在手裡，向兩位長輩道謝。

他沒有多少現金，所以在微信上給小孩兒發壓歲錢。李玉生本來以為他是走形式，新年裡發紅包是一種祝福，他毫無心理負擔地點開，看到裡面裝的是一千塊，頓時傻眼，戳戳這位出手闊綽的大帥哥，嚴重懷疑他點錯了數字：「你把這麼多錢給我幹嘛呀？」難道他的工資可以讓他如此大氣嗎？

當事人語氣淡淡：「祝福。」

「……」

李玉生往紅包里塞一千零一塊給他發回去，反正他的祝福要多一點才行。修尹打開後看到，沒有說什麼。

他們的關係還在原點，李玉生心裡不知是悵然還是慶幸。起碼還是朋友吧，他見過表白之後就分道揚鑣的，好在他當時沒有直說，不然尷尬的肯定還是自己。他能確定他都明白，他的眼神分明告訴自己他都懂，可是他沒有接受。

同志仍需努力！

「你幾號開始工作啊？我們要提前買票回去。」

「你什麼時候開學？」

「十七開學，十九上課。」

「按你的來。」

「噢，那我們訂十六號的票，」李玉生點開微信小程式，「過完元宵就出發。」

刷新網頁訂票，他賬號上有修尹的資料，所以要訂兩張票，不過他很快發現沒有高鐵票了，建立搶票信息，發給他幫忙呼朋喚友。

他似乎有很多朋友，每次需要幫忙都很快完成。比如現在，不到半個鐘，就有簡訊告知他成功搶票，座位號還是雙人座，運氣太好了！

大年初一要拜年，有親戚來家裡，必然問候一番大帥哥。很少有人在新年的時候呆在朋友家裡，修尹的存在讓大家迷惑，他本人沒什麼特別的表現，反而是李玉生不喜歡自己那些親戚圍著人家問東問西，就說要和他去村尾小賣部買點東西，然後讓修尹開走爸爸早上停在院子門口的機車，兩人兜風去了。

李玉生坐在機車後座，猶豫幾秒還是沒敢抱他的腰，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很奇怪的就是，在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時，就算知道他是同性戀也不曾覺得親密接觸會產生尷尬，而知道喜歡他之後反倒顧慮良多，任何肢體接觸都要多想兩秒。

李玉生馬馬虎虎地看街道兩旁，更多的心思卻放在手掌心接觸到的布料上。

他的衣服質感都好好。

沒話找話：「你有駕駛證嗎？」

「哪個？」

「機車的。」

「有，沒帶。」

「沒關係，這邊不查的，這輛車牌照都沒有。」

「……」

「我不是很想考駕照，」小孩兒又和他說，「好像可以加分，不過我覺得沒有用，還要花幾千塊，好貴。」

「嗯。」

「而且我好久都沒錢買車，算了吧。」他自己嘰嘰咕咕結束一個話題，提出新建議，「去河邊嗎？前面轉彎進小道！」

修尹看到小道了，轉彎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