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有趣另當別論，他大部分時間還是側耳傾聽的模樣，因為不開口，所以必須用其他方式表示自己在聽，比如「嗯」、點頭和微笑。

李玉生看到他對錶姐微笑，肺都要氣炸了，大年初二差點成了他的忌日。他又沒有身份去跟他說自己不開心、不喜歡他跟表姐玩兒、不要他對她笑，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愉快交流的模樣，咬碎後槽牙。

晚上試探問，覺得他表姐怎麼樣。

男人的音色有點啞，比往常聲音更低，說還好。

「還好是怎樣？」

「活潑。」

「還有呢？」

沉默。小孩兒心裡醋意橫生，一衝動就把表姐的底給揭了：「她說，說不定你會是我的表姐夫。」

修尹好像知道了昨天和今天的晚餐都怎麼回事。他無聲地微笑，不置一詞，似乎是默認。

李玉生聽不到他否認，有點氣：「你說呀！」

「什麼？」

「你…你覺得她怎麼樣？！」

「你給我們說媒嗎？」

「你要嗎？」

修尹又不說話了。李玉生用腳在被子底下踢他的小腿：「你要嗎？！」

這孩子比以往都鬧騰。修尹抬腿躲了一下，說不用。

「那你們聊那麼開心，」李玉生還是悶悶不樂，語氣失落，「一整天都和她在一起。」那些打工的故事有什麼好聽的，他給他講小餐館的事也不見他露出微笑。

修尹其實心不在焉，他很久都沒經歷過咽喉痛的滋味了，還有火苗在燎烤似的，越來越幹。他嗓音幹澀喑啞，勉強開口和他說：「明天我做菜。」

這是什麼生硬的話題轉移。李玉生覺得他在逃避，心裡更是難受得揪成一團：他什麼意思啊。

修尹來這邊還沒嘗到他說的「給你做好吃的」就先嘗到讓他吃醋的後果，心中不免好笑。他一直沒下廚，因為廚房裡只有老式煤氣灶和火灶，他對兩個都不熟，如今為了自己的嗓子還能用，不得不嚐試這些新廚具了。

午餐後開機車上街買菜，小孩兒沒跟。他去小超市賣潤喉糖，看到同一個架子上的彩虹糖，順手拿了兩包，回來給小朋友一包。

小朋友有點難哄，收了糖也不開心。修尹打算讓他再酸一會兒，反手把另一包給了他表姐，果然馬上看到他臉色煞白。表姐笑成一朵花兒，聽他說要做晚餐但不會用煤氣灶，自告奮勇去幫忙。

李玉生本來邁出步子，見狀又縮回去，轉了一個方向，走出院子。

屋後就是上山的路。李玉生撕開那包糖，倒在手心裡，一路走一路丟。這時想起來那些常常出現在個簽上的傷感文字，什麼「如果不能全部都給我，那就全都別給我」，太鬼才了，他要給這句話的作者瘋狂打電話！

糖粒沒幾顆，還沒走到半坡就丟完了。李玉生往空空如也的包裝袋裡多看幾眼，確定連殘渣都沒有，才把袋子對摺再對摺，然後塞進外套口袋。

走到之前碰到蛇的地點，他停下來。

不是想到蛇，只是想到那個親密無間的擁抱。他徘徊兩步，在一根裸露的樹根上坐下來，這個角度完全看不到自家屋子。

眼不見為凈，自己獨處仔細想想，覺得跟自己家親戚爭風吃醋挺沒品的，被男人用兩包糖耍得團團轉。不管怎麼樣他們再過十來天就去北京了，獨處的機會沒人比他更多，何況修尹也不會是那種能輕易被勾搭走的人，不然他前任數目繞地球三圈。

理智上肯定是拎得清，但感性講還是很難過。

他不過是想和他心對心，初戀不該是這樣嗎？藏著愛的眼神，想要觸碰又羞澀縮回的手，一天八百次看不厭的臉，永遠聊不完的話題和美好的笑容。可是他的初戀怎麼像飄在水面上的浮萍，無依無靠凄凄慘慘。

李玉生撿起樹枝在地上畫圈圈，把一圈落葉都轉出去了，突然掏出手機，打開微信，點置頂賬號，語音通話。

修尹過了挺久才接，問怎麼了？

「你要不要上山，我有事和你說。」

「什麼事？」

「你上來我和你說。」

修尹沉默，電話里只有油鍋滋啦滋啦的聲音。李玉生又在地上劃幾道，說：「等你二十分鐘，上次有蛇那裡，不來就算了。」

掛掉電話，心裡很是沒底。不要再繼續了，李玉生想，要麼現在，要麼再等幾個月，他的勇氣很需要時間醞釀。

所以等不到也是意料之中。李玉生點亮熒幕，看到數字剛跳到六點整。一個鍾過去，從太陽沒落山到現在四周全黑。修尹沒有來。

李玉生打開手電筒筒，站起來，腳步從容地下坡，心裡意外地很平靜。反正莫名其妙的是他，一廂情願的是他，自作多情的也是他。

那就再等幾個月。

李玉生小心地邁過橫亘在小路上的樹杈，心裡盤算著，等下個暑假，修尹還是單身，就跟他說喜歡他，要和他住在一起，要和他發生婚前性行為，也要跟他結婚。

不，不對，管他單不單身，他先喜歡就是他的，要把他據為己有，誰也休想染指半分。不論他喜不喜歡他，他都會這樣做，他就要這樣做，要擠進他下一個三十年的生命，再下一個。總之，要為愛焦慮的，不可以再是他自己。

到家。家裡人都坐在客廳里聊天，修尹手上還是拿著他送的馬克杯。

座位側對門口的媽媽最先看到他進門，問他去哪裡了，說飯菜熱在鍋里趕快吃，是修尹做的，味道很好呢。

他在山上孤獨等待的時候說不定他就坐在這裡和他的家人其樂融融地共進晚餐。李玉生想到這些，也沒什麼情緒，點點頭，轉身去廚房。

表姐過了初七就得回東莞的廠子繼續打工了，在初六那天離開李家。媽媽肯定是知道表姐要幹什麼才留她在這裡這麼多天，私底下她也拉著李玉生說過，表姐和修尹看起來相處得很不錯，要他在修尹面前多說說表姐的好話，這樁事如果成了再好不過，他們都喜歡修尹這個話不多挺能幹還帥的年輕人，願意把表姐託付給他。

李玉生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