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小汽車大客車火車高鐵地回到北京，李玉生把媽媽讓帶的的鹹菜糖糕通通給他：「你自己做的糖糕自己吃。」

修尹挑眉：「你不喜歡？」

「吃膩了。」

「我也是。」

李玉生只好拿過來：「那我給舍友了。」

「你也要吃。」

「我不吃！」

小孩子氣的無意義對話。李玉生累了，幫他打車讓他回出租屋，自己要回宿舍補充睡眠：「周末見！」

其實開學忙忙碌碌過一個月才有時間見，還是修尹說帶他聽講座他才有空去的，要是出去遊玩他就拒絕了。

四月春暖花開，小孩兒早就迫不及待地換上短袖，修尹看得直皺眉頭。讓他上去穿外套，他說不冷，覷一眼西裝三件套的他，笑：「老年人才怕冷！」又問，「你怎麼不穿風衣，穿這麼正式幹嘛？」

這不像聽講座，這像開講座。

修尹未答，把黑色西裝外套脫下來給他：「穿上。」

「哎呀我不冷，出汗了怎麼辦？」

「不會熱，穿上。」

年紀大的人就是有這樣一點不好。李玉生拗不過他，順從地穿了，撇嘴說不合身的西裝一點都不好看。

再看現在一隻剩下馬甲和襯衫的人，馬甲收腰更顯身形挺拔優美。

這人故意的吧。李玉生這下子說什麼也不要穿，把外套還給他：「我穿這件外套太難看了。」尤其在他的襯托下。

眼看就要走進門口，修尹沒法再強迫他，只是捏一捏他的手臂表示不滿。

來到階梯教室，李玉生習慣性先看前排中間的位置，沒有了，第一排只剩靠窗的兩個座位，帶他坐下，看一眼台上投屏的宣傳物料，問：「誰的講座？」

男人回答他：「我的。」

「啊？」

修尹站在他面前，注視著他茫然的雙眸，重複一次：「我的講座。」

李玉生愣住了。良久之後，才拉拉他的袖子：「你坐下。」

修尹於是在他身邊坐下，靠窗的那個位子，最邊緣。

「你…你之前學習的成果嗎？」李玉生艱難地運用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去解讀他簡單的四個字，語氣十分複雜，「你發現了什麼開天闢地的理論？」

修尹說不是。

「那，那怎麼……？」他不理解。

「你做過夢嗎？」

「啊？」

修尹專註的眼神看著他，在他疑惑的目光里，輕聲說：「醒過來。」

直到此刻李玉生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走進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里。這個能容納五百人的大階梯教室是一個巨大的幻像，在座的領導老師學生和桌椅無異，唯一的活物是站在台上的修尹，和坐在台下的他自己。

「……大家可能經常會聽到用經濟學的眼光看世界，我作為社會學家，有一個毫無新意的觀點，那就是呼籲大家也要用社會學的眼光看世界……我們今天的主題並非是闡釋什麼是社會學，基礎定義大家隨時可以搜索，貴校邀請我來，是想與在座探討關於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問題……」

「……說到這裡我想舉一個關於我本人的個案，此個案充其量只是一個故事，它不在我的工作目標里，如果哪位同學有興趣，可以自行進行相關研究。兩年前，我與我的同事在階層與信任度的關係上發生了分歧，我認為處於階層結構金字塔低端位置的人群，他們對陌生人的信任度起點會高於上一階層的人……」

「……聽說我願意用親身經歷去證明，持相反意見的同事可能是想整蠱我，他在深圳火車站附近隨機挑選一家便利店，告訴我國家的出行方式已經為我篩選好人群，眾所周知，珠三角地區是大部分來自西南部的打工者之首選——同學們不用模仿這種實驗設計，目標群體篩選一直是很嚴格的過程，我與他只是玩笑——我要做的是，扮演便利店員、接觸去深圳打工的……」

「砰！」靜謐的會場陡然傳出一聲巨響，是放在前排靠窗角落的易拉寶被碰倒在地發出的聲音，幾百雙眼睛同時看過去，只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同學像逃亡一樣從側門口竄出去。

在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修尹已經走下來，親自扶起鐵架子，再走回講台繼續，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李玉生倉惶地從會場逃離，急促的腳步讓他幾次左腳絆右腳摔倒，又匆忙爬起來奔跑，顧不得行人詫異的目光，直接跑向宿舍樓，爬上六樓，回到宿舍，猛地反鎖住門。

舍友們被他嚇了一跳，又看見他毫無血色的臉，氣喘如牛、汗流浹背的樣子，不無疑惑：「玉生，你怎麼了？」

他沒有答，小高猜測：「碰到鬼了？」

小趙：「不是去約會嗎，哪來的鬼？」

「啊，去約會啊，我們玉生這麼單純，該不會是被男朋友的大寶劍嚇到了？」

「哈哈哈哈，你一定要這麼色情嗎！」

李玉生緩過勁來，搖搖頭，有點虛弱地說不舒服。

小高問要不要陪他去醫務室，他謝絕了，說休息一下就好。

看他真的累極了的樣子，舍友們沒有繼續追問，保持安靜讓他休息。

李玉生爬上床之前把手機關機，躺在床上，看著純白色的天花板，腦袋裡的畫面自動投射上去，從第一次見到修尹開始，到他離開會場的前一秒鐘，期間他們相處的畫面一個比一個清晰，他的身上如有千鈞，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令他動彈不得。

是什麼？哈佛博士，社會學家，不嚴謹的實驗設計？他在他眼裡，原來和實驗對象無異嗎？他的一顆真心不過是實驗的證明因素之一嗎？

太可笑了。明明做了兩年朋友，現在卻和陌生人沒有區別。令他心臟砰砰跳的初戀，他渴望的擁抱和目光，他想聯繫卻不敢聯繫的日夜，與他強相關的起伏不定的情緒，要擠進他下一個又下一個三十年生命的決心……好愚蠢，在他眼裡是不是像一出喜劇。

不知過了多久，室友輕輕敲他的床沿；「玉生，我們去吃晚飯，你要一起來嗎？還是給你帶？」

「都不用。」

「噢……那你好好休息，我們給你買包泡麵吧，睡醒可以泡。」

「嗯，謝謝。」

關門的聲音，才過幾分鐘，有人敲門，李玉生以為是舍友回來拿什麼，下床給去開門，沒看門外還是誰就轉身回來，然後感覺有人靠近，熟悉的香水味盈滿鼻腔，被刺激的卻是淚腺，李玉生立即紅了眼，迅速回身推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