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煩悶的人最碰不得酒，何況酒量還不好。李玉生沒坐半個鐘就把自己喝醉了，勸也不聽，執拗地要繼續，坐在他身邊的宿舍長小趙沒有辦法，主動扶他，和大家說：「他這樣不行，我先帶他回去再過來吧。」

小高問開車回去嗎？小趙已經扶人起來了，說是。

「那我一起吧，我後座扶著他，怕他摔了。」

小肖：「宿舍鑰匙在這，快去快回，我們等著。」

「好，你們先吃，我們儘快。」小高從宿舍長手裡接他過來，用肩膀扛他手臂，帶他走去馬路邊，小趙開電動車過來，正要扶他上車，被鳴笛示意。

他們一看駕駛座，噢男朋友。

男人下車走來，小趙和小高看了眼喝醉的人，不知怎麼辦，問他要不要跟男朋友走，他沒什麼意識，直嚷嚷著要喝。

修尹和他們都面熟，這一次說了名字，說最近和小朋友鬧了點誤會，給他們添麻煩了，禮貌又周到。

「看出來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們回去好好談，」小高把李玉生讓給他抱，「玉生心思很敏感，你也細心一些，不要讓他傷心。」

修尹把人橫抱起來，點頭道謝。

小高又問：「那他明天來上課嗎？」把小趙聽笑了：「你腦子裡都是什麼！」

「咳咳，反正我和我男朋友生氣就床上談，你懂的……」

修尹難得駐足，解釋：「阿生還不懂那些事，回來請不要和他說。」

小高：「！！」小趙捧腹大笑。

「如果他明天不舒服我會和你們輔導員請假，不用擔心，謝謝你們，再會。」修尹再次道謝告別，把人帶上車，車子揚長而去。

小高在風中凌亂，小趙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幫你看看去污粉怎麼賣。」

小高嗷嗚一聲，瘋狂錘他：「那不是正常的嗎！！」

「我們都不懂啊！」

「玉生不懂就不懂，你還不懂就裝吧你！！」

李玉生在後座躺著，然後一個翻身，摔到車內地毯上，支吾一聲，自己摸索著爬起來，嫌空間窄，拍打座椅發脾氣。

修尹從後視鏡看他真如孩童一樣胡鬧，不免好笑，喊他：「阿生。」

他不應，他也就不再喊，等他把車子開進小區停車位，看到他擠在前後座之間的空隙裡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如果說，準備自我暴露的時候，沒有一點關於冷戰的預知，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令他意外的是，原來他們的關係沒有給他一點點自信。他起初是做好心理準備，不管他有多生氣，他和他談完了，給他思考的空間，他就能理智地回到自己身邊。

愛情里最重要的只是愛情而已。顯然小孩兒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他需要自信心，需要鼓勵和安慰，需要有個人和他並肩然後告訴他我們一起努力——如果他真的是小職員，他們就可以一起努力向上爬了。

但是他已經是事業有成的成功人士，小孩兒就此失去了攜手同行的夥伴，他在人生路上又變成孤單一人。

是他之前考慮不周，過分要求他了。他還是個孩子，要先有甜甜的戀愛然後才是為愛努力，不是從人生層面出發勾勒的理想和未來。他怎麼能把三十歲的年紀所考量的東西強加到他的身上。

他還小啊。

修尹坐在床前，輕撫他熟睡的面容，想起來自己應該是小孩兒的初戀情人，不由莞爾。幸好，還小。

李玉生睡過了頭，醒來的第一反應是遲到了。

其次才是不知身在何處，檢查自己身上衣服被換了，疑惑更重，光腳踩著木質地板，走出房間，拐彎，看到廚房裡的人。

他默不作聲地看，男人無意抬頭見到，挑眉：「醒了。」

他走到桌前坐下，修尹給他面前放下一杯溫水，告訴他：「衛生間有新的毛巾和牙刷，衣服在床頭。」

李玉生注視那杯清水片刻，小聲說：「我要回去。」

「今天有事和你說，我給你們輔導員打電話了，明天送你回去。」

「我不要。」

修尹端上清香的小米粥和涼拌的小菜，坐在他對面，靜靜看他，不知道想說什麼。李玉生看他不說話了，就起身回房換衣服。

很難過，每次看到他都很難過。現在踩著木質地板，行走在簡約歐風的公寓里，彷彿行走在金錢堆，更加難過。他和這裡格格不入，他和這裡的主人也不應該有交集。

床頭放的衣服不是他昨天穿的，他那身加起來沒有一百塊的地攤貨大機率還留在洗衣機裡面。

拿起衣服和褲子，突然看到底下壓著一張A4紙。他的目光微動，把衣服放在大腿上，拿起來那張紙，看上面剛勁有力的鋼筆書寫。

紙張頂頭兩個大字：目標。然後在中間劃下一條豎線將空間分為兩部分，左邊頂頭寫著「修尹」，右邊則是他的名字。

左邊寫滿了半欄的位置，一二三四點羅列下來，都不是很具體，只是大概方向，高大上比如五年從副總裁到董事會成員到董事長，專業性比如從現有的八篇SCI到一年後增加三篇，生活化比如本季度研究兩種新口味蛋糕……等等。

右邊空白一片。

李玉生眨著眼睛，努力不讓淚水模糊視線，但他還是失敗了，他抬起手臂擦眼淚，一次兩次，然後在一直模糊著的視野里看到隱約人影，接下來是暖洋洋的擁抱。淚珠子被這體溫勾得不聽話，一串一串往外掉。泣不成聲。

修尹輕輕拍撫他的後背，沒有出聲，房間里只有他的哽咽，他一邊哭一邊把眼淚抹他肩膀上，嗚咽著說不知道怎麼辦，他好難過，他不知道怎麼辦。

他不知道他的人生夠不夠和他並肩，他那些微不足道的目標有沒有資格寫在他的旁邊。可是他好想這樣做，他怎麼一直誘惑他，一直一直，像撒旦一樣，非要他的靈魂不可。要他怎麼做才好啊。

修尹沒有答，只是親吻他的眉尖，看他哭得泛紅的眼角，用指腹溫柔地輕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