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崩潰情緒過去，小孩兒靠在他的肩膀上發獃，手裡仍舊揪著那張紙，泛白的指尖，一道道褶皺。修尹由他抱，始終沒有出聲。他只能做到這一步，如果他執意不再往來，那就尊重他的決定。等待審判的人，沒有發言權。

不知過了多久，李玉生終於有點動靜，他脫離他的懷抱，視線在房間里掃蕩，落在矮櫃上，然後很快走過去，拿起桌面上的鋼筆。他拿著紙筆出去了，修尹的目光追著他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見。

他的心裡驟然感覺一陣輕鬆——審判終於結束了。

原本溫熱的小米粥已經變涼，修尹加熱重新端上桌，看到小孩兒還趴在茶幾上寫。寫什麼能寫半個鐘……

修尹走過去看，第一眼下去是半頁紙都寫滿了，他還試圖越界寫到他的那一半裡面。他迅速打斷他：「給我留點空地。」

小孩兒戀戀不捨地停筆，嚴謹地檢查一遍，才還給他。他還沒看清上面的字，就先被撲了滿懷：「修尹！」

「嗯。」

他在他肩膀蹭蹭，突然笑起來，有些靦腆地說：「我喜歡你。」

修尹快速掃了兩眼他洋洋灑灑寫的那半張紙，隨後用力攬他的腰身將人抱起：「喜歡還躲。」小孩兒掛在他身上咯咯地笑，笑過後仍舊說喜歡。

「如果這是夢，不要讓我醒過來。」

「嗯。」

「你昨晚怎麼帶我回來的，」李玉生想起來自己是喝醉了，有點窘迫，「我忘記了。」

「直接帶。」

「那有沒有……」李玉生突然止住話頭，不知道想到什麼，臉色微紅，不出聲了。

修尹奇怪地看他一眼，被他桃色的面頰提醒似的，腦內靈光一現，露出一個趣味的微笑，施施然道：「看到胎記。」

後腰右側，接近臀部，淺淡的玫紅色，拇指指甲蓋大小，不規則片狀。他還摸了摸，沒什麼特別的觸覺。非要講就是皮膚挺滑……

李玉生赧然：「不是說這個！」

修尹露出一個「既然如此無話可說」的表情，想小孩兒紅著臉怪可愛，不知道他要問什麼這麼羞。

這天李玉生真的沒有回校，修尹也不去上班，兩人促膝長談一次。

不論什麼時候，坦白總是令人難堪的事情，尤其還是面對面。小孩兒極為靦腆地告訴他自己的擔憂和自卑、而後又被他的包容和理解賦予勇氣的整個心路歷程，也表白了如何喜歡上他，把他拐回家過年的小心思又如何如何。

修尹表示都知道。小孩兒更窘，面頰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尷尬而羞赧，問他什麼時候喜歡上自己。男人一頓，神色有罕見的微怔。

李玉生：？

該不會又是一個圈套……他不知做何表情，只能幹瞪眼。片刻後，聽到男人答：「不太清楚。」

「啊？」

「你在家告白之前。」

「……我記得，我感覺你喜歡我的，」小孩兒嘟囔，「又拒絕我。」

「我了解你，」修尹並不覺得自己的選擇有什麼錯誤，坦然道，「男朋友會比朋友更讓你受傷。」

李玉生一想也是，如果他那時答應了，然後再讓他知道身份和家世這些，他的無助和被拋棄感可能會把自己淹死。現在理解了，這個成熟的男人在把控感情的節奏，適當用男朋友的身份把他從封閉的自我裡面拉出來。

他太理智了，果然多活十年的人就是不一樣，不會輕易被情感和慾望左右。

躊躇幾番，又小聲問：「那…那為什麼喜歡……」沒說完，沒好意思說完賓語。

修尹若有所思地看他兩眼，可能是考慮怎麼說，遲遲不開口。這種等待過於煎熬，小孩兒好幾次都產生了要結束對話或者轉換話題的念頭，又不甘心，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太痛苦了。

等了起碼三分鐘，他還不說，李玉生的矛盾情緒都快消磨完畢，無奈地說：「你演講的時候怎麼滔滔不絕的？」

這個問題他回答得快，說提前背稿子。

還真是……

「你很天真，」修尹轉而慢慢地說，「這吸引我。」

說到這個，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到一個細節，是去他家裡的第一天晚上，他處理事情還沒睡，小孩兒躺在他身邊睡得香甜，手裡抓著他衣擺的那一幕。

可能真的是上了年紀，他一直迫切尋找的愛情里的歸屬感，在這個小小的動作里，出乎意料地得到些許安慰。人一旦到達某種年齡，得到某種成就，所需要的東西輕易無法滿足，可他就是這樣誤打誤撞地成全了他——他始終如孩童純凈，連睡在朋友身邊都會做出這樣稚氣的動作來，讓被依賴者柔軟充斥內心。他在那時候想，「斷袖」的故事必然是真實的，如果他是哀帝，他也會做出把袖子捨棄的選擇。

也想到，他的稚氣、單純和天真是多麼可貴的品質，如果這個人屬於自己那麼再好不過，因為他絕對會忠誠、專註、始終如一，他在發小、也就是那個沒有讓他得到愛的歸屬感的前男友那裡所無法被滿足的慾望，都會被做出這個小動作的他填滿。

又或許可以說，在那一刻，想要把他據為己有，不顧他的感受那種。但一晚過去，到底還是冷靜下來，才有後面那樣冷靜的步步為營。

李玉生喚了他好幾聲，發現他在出神，搖他肩膀：「修尹！！」

「嗯，」他點點頭，在他問話之前他就說，「要對你負責。」

李玉生變成一個問號：「什麼？」

「我在你未來里，要對你負責。」

這小孩兒對他從來都是毫無保留，不曉得隱瞞為何物，未來規劃這種事，就算不寫在那張紙上，他也一清二楚。

可是李玉生一聽，這答案和喜歡的原因好像搭不上邊吧？他本來還想聽到一些誇獎來著，比如要他說為什麼喜歡他，他一定會講因為他長得帥性格好——其他都次要……

李玉生想到自己好像也沒有什麼拿的出手的令人心動的答案，頓時覺得心虛，不再追問了，就要起身，說去倒水喝。

男人卻在他起身的瞬間突然伸手把他拉回來，他一個沒站穩，直接順著他的力氣倒進他的懷裡。

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