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正焦灼，門外又傳來了秩序井然腳步聲。

「皇上駕到——」隨之進門的男子星眉朗目，蟒袍加身，氣度雍容。

皇帝看著跪了一屋子的人，不悅地皺起眉：「吵吵鬧鬧的，怎麼回事？」

剛剛還虛與委蛇的麗顏婦人此刻眼中蓄上了點點淚光，蹙起一雙柳黛眉，柔聲道：「衍兒不小心傷了太子殿下，皇後娘娘要怪罪……」說著又抽泣兩聲低頭拭淚，「也是應該的。」

梨花一枝春帶雨，最難消受美人恩。更何況如此我見猶憐風韻猶存的美人的還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妃子。

此情此景怕是沒幾個男人還能忍心過份苛責。

皇帝揮揮袖：「太子怎麼樣了？」

年邁的太醫抬起一雙見慣世事蒼涼而愈發混濁的眼：「太子殿下並無大礙，只需休養一陣子便可痊癒。」

「既無大礙，便好生歇著吧。」視線掠過大兒子驚惶求助的目光，未作停留，最後落在那張過份蒼白與皇宮格格不入的臉上，「太子既無事，皇後還是先把人放了吧。」

樓笙聽得直想瞪眼——這不是明擺著想包庇嗎？！奈何皇帝金口玉言，樓笙也只能暗自憋氣，難怪人人爭得頭破血流也想坐上這位子，要誰生要誰死還不都是一句話的事。

但是仍舊制著蕭衍的兩個婢女對這帝王號令卻充耳不聞，躬身靜候著皇後的指令。

皇後看了眼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一句太子無事，便算了？」她又笑了，只是那笑容跟她的唇色一般，蒼白又無力。

蕭瑝似乎被這清淡笑容扎了眼，錯開視線，去看床上抿唇不語的男孩兒——清亮的眼眸，倔強的目光，實在太像！

皇帝收回目光：「那皇後想怎樣？難道還想像當年那般，打完板子，然後再天寒地凍地跪上一晚？」

皇帝的話讓一群人神色都變了變。蕭衍護著膝蓋縮得更厲害了，淑妃則是咬碎了一口銀牙。

提起舊事，皇後冷清的面色，淡得近乎冷酷：「我只恨當年罰得太輕，才讓他不記教訓！」

「你！」淑妃勃然大怒，也不再做小女兒弱態，將一張帕子絞得幾欲撕裂，「你還想怎麼樣！衍兒現在這樣還不都拜你所賜！」

皇後和淑妃積怨已深，宮裡的老人都知道。故而新進宮的宮女在入宮的當晚必會被掌事的嬤嬤或太監告誡一番，皇後面前勿提淑妃，淑妃面前則是連司徒二字都不可提起。

淑妃說話喜好綿里藏針，而皇後眼裡從來都容不得沙子，兩人見面必得掐上幾句。若不是皇後近年身體每況愈下，甚少出門，兩人基本碰不上面，那這後宮還不知會被掀成什麼樣子。

蕭瑝並不好女色，後宮的妃子也僅有寥寥數位，可就皇後和淑妃這兩位就夠他心緒不寧的了——安撫後宮可不僅僅是安撫兩個女人這麼簡單，他需要權衡的是朝堂之上的各方勢力，特別是其中那個手握天下兵馬的大將軍！

他清楚：羽翼未豐之前，只能安撫。

所以新人入宮時，先進門的夫人只能委屈做了側妃，長子也淪為庶子。

所以新皇登基之後，長子封了毓王，而太子之位只能是他司徒家的外孫。

所以……當年司徒皇後一氣之下，賞了年僅5歲的皇子一頓板子，還罰他在寒冬臘月的青石板上跪了一宿，自己卻也只能閉口不言。

也正是因為那一夜的寒氣入侵，蕭衍小小年紀便患上腿寒之疾，雖不影響日常行走，但與武道卻再是無緣，在那之前，蕭衍可比誰都喜歡舞刀弄劍！

從那時起，蕭衍的脾氣便愈發驕矜暴躁。他的所作所為，皇帝心明如鏡，一直默不作聲，只是因為心懷愧疚，未能護好幼子的愧疚和失信於另一個女人的愧疚。

季蒿在成為當朝太師之前，曾做過幾年從五品的太史令，那年元宵佳節，季蒿拖家帶口初來琴川，皇城正在舉辦一場空前盛大的燈會。

彼時還是四皇子的蕭瑝游於花街，於鷺洲河畔偶然見得一貌正妹子低頭俯身在河畔放花燈。蕭瑝一見傾心，情思暗許，後來便順理成章地把人接進了宮，並於次年誕下蕭衍，兩人過了一段耳鬢廝磨、很是相親相愛的日子。

故事到此為止本應是一段膾炙人口的佳話，可惜三年後的除夕宴上，蕭瑝又遇上了司徒卿，這個風風火火，英姿颯爽的女子，一身紅衣燒得所有皇子都紅了眼——這可是司徒家長女，得此女可得半壁江山！

不知是不是蕭瑝上半輩子爹不疼娘又死得早比較倒霉，下半輩子開始時來運轉，眼高於頂的司徒卿誰都沒看上，偏偏看上了一身書卷氣的蕭瑝。

將軍府的大小姐嫁與東黎王朝四皇子，當時民間用的詞是「下嫁」！

有人從此一步登天。

有人從此半生凄惶。

萬千寵愛的大小姐自是不比小家碧玉的二小姐來得體己窩心，更何況蕭瑝已成功登上了那萬人之上的皇位。

玫瑰遠觀雖美，但握在手中，隔人的莖刺便愈發礙眼了，如若不能拿刀連皮帶肉地削去，便也只能得一個黯然枯萎的結局了。

想起當初那個艷光絕色、眾所矚目的司徒卿，再看看眼前病若秋後垂柳的女人，蕭瑝也不無感嘆，若說當年一點未動心，騙得了淑妃，卻騙不了自己。　　

蕭瑝考量一陣，不容置喙道：「好了，都別爭了，毓王傷了太子，罰庭仗十下，禁足一月，以示懲戒！」

淑妃欲爭辯，被蕭瑝抬手按下。

皇後動了動，被身後的男孩兒拉住了裙擺。

待眾人退去，蕭瑝嘆了口氣：「下月大將軍回京述職，你們父女倆也好好敘敘吧。」他轉身離去，行至門口石階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意有所指，停了停，「過剛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