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旭來到洗手間，將十字架放在水流下沖洗了一會兒，那滴血滴似乎就此留下了永久的痕跡。他手捧十字架站在鏡前凝視著自己，表情嚴肅而深情，他的目光所及似乎並不是鏡子中的自己，而是他背後的一個影子。父親已經離開他二十五年了，但每一次站在手術台上，那個男人似乎都站在他身邊默默的支持著他。

良久，一抹欣慰的笑容浮上面頰，他將十字架小心的放入T恤之內，捧起水洗了把臉，洗掉了額頭上的一抹血漬，用濕漉漉的手，梳理了一下頭髮，仔細的清理掉發梢的骨屑。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在鏡子中看到了那張討厭的臉。

金閱胳膊撐在門上，從背後審視著他。

陸雲旭討厭這樣的感覺，沒有理他，徑直走向便池，方便了一下，聽著愉快的水聲，心情變得愉悅起來。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參與手術的時候被一泡尿憋的瑟瑟發抖的情形，這麼多年下來，自己的膀胱好像都適應做手術的節奏了。他從容不迫的整理好衣服，再次回來洗手的時候，從鏡子中看著金閱的臉，說，"金警官有觀察別人上廁所的嗜好？"

金閱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在等你閑下來，跟你說句話。對於夜暉的傷勢，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放心吧，這隻是一台簡單的手術，除了血濺得高了點，沒有任何值得炫耀之處，我是不會將它作為演講的素材的。」

金閱不冷不熱的說，「那真是太好了，也請陸醫生約束好參與手術的其他醫生和護士。」

「這個我可不敢保證。古人雲，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治病是我的強項，治水我無能為力。」其實醫院的規章裡面寫得明明白白，病人的病況屬於個人隱私，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都不可以隨便透露，但是他並不想給這個討厭的男人滿意的回答。他拍了拍金閱的肩膀，將一根落髮從他肩膀上拿掉，"金隊長，我看病的時候喜歡跟病人開城布公，因為只有他們了解病情才不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想輿情也一樣。我已經控制好病情，輿情就交給金隊長啦！"

跟公眾開誠布公嗎？別開玩笑了，告訴大家有一隻行蹤詭異的骷髏在到處傷人，警察毫無辦法，請大家理解？金閱氣的無言以對。

"啊，肚子好餓！"陸雲旭在他身邊擠出了洗手間，心情大好。他去病房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夜暉，又交代了護士幾句，這才準備離開。

那名女子依然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表情頹然。她是個長相平凡卻讓人很舒服的女孩，衣著樸素，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一頭烏黑的長髮，在身後扎了個馬尾。陸雲旭對她的表情很是不解，無論病得多重的人，家屬在聽到手術成功那一刻總會露出欣慰的笑容，但這個女子和金閱的表現太違反常態了。

"他會好起來的，他還很年輕，全身上下都充滿活力。"陸雲旭說。

女子站起身，透過玻璃窗望著躺在病床上的夜暉，慢慢點了點頭，"希望如此。謝謝你，醫生。"

"你現在應該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他沒有這麼快醒過來。"

女子點了點頭，"我叫黎憫。"

"你是夜暉的……？"

"同事。"

"我以為你是夜暉的家屬呢？他的家屬怎麼沒來？"

"他的家屬在外地，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

"他是一名警察？"

"算是吧。"

看黎憫有些難言之隱，陸雲旭也沒有繼續問，反正有警察負責，他已經不需要操心家屬的事情。"他看起來是真的年輕。"他特意強調了一下"真的"兩個字，既有對他這麼年輕就是警察的欽佩，又帶著對金閱說他年輕沒經驗的調侃。

黎憫笑了起來，"請不要在意我們金大警官的話，他落下了嚴重的職業病，看誰都要懷疑一下。"

陸雲旭看了她一眼，和她就金閱的態度打成共識，露出愉悅的笑容，"哦，他說了什麼？沒聽到。我的耳朵有選擇性失聰症，一向只選擇自己喜歡的聽。"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陸雲旭和黎憫告別，來到停車場。他抬頭看了一眼十月的天空，秋日的天空清朗又高遠，群星熠熠生輝，一條銀河橫貫長空，他腦海中不禁再次浮現出夜暉的眼睛，像夜空一樣神秘，黑暗中帶著明亮的閃光，黑暗中讓人看到希望和力量，真是人如其名。

他從汽車後背箱里拿出一個小包，從裡面挑了一套衣服，又拿出一雙白色的運動鞋，將自己原來染著血的鞋子放進袋子里。他鑽進車廂換好衣服，將帶血的衣服打包好。他想起衣服口袋裡偷偷留下的一節小指骨，又翻了出來，仔細看了看那整齊的切口，放進了一個密封袋裡。他對這個事故很感興趣，也僅此而已，遠遠不及心臟那永不停息的節奏的對他的吸引力，所以，他並不想繼續深究。

凌晨四點鐘，夜裡最黑暗最寧靜的時光，他卻感到莫名的興奮和深深的疲憊，這兩種感覺在他看來也並不衝突，疲憊是身體的感覺，但思維卻有自己的想法。他並不想睡覺，他需要的是一個遠離死亡和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徹底的放鬆一下。

他走進了一家名叫"深夜孤獨"的酒吧。酒吧里人已經不多，古香古色的裝飾，舒緩的音樂，柔和的燈光，盡情的營造了一種舒適的氛圍。酒吧的特色是五顏六色的杯子，每一種顏色都代表了一種特殊的涵義。陸雲旭挑了一隻淺藍色的杯子，這個顏色代表著單身求約。他去前台點了一杯純的蘇格蘭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流入杯子里，像一個經過時光沉澱的故事，吸引著你去解讀。陸雲旭抿了一口，口感柔和，入口之後，卻像一團火焰在燃燒，熱辣辣的感覺從口中一路蔓延，滑入胃中，他喜歡這樣刺激的感覺。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過來，坐在陸雲旭對面，仔細的打量著他，顯然對他很感興趣。男人向他舉起了手中藍色的杯子，陸雲旭輕輕搖了搖頭，男人說了句，"祝你好運。"很快走開了。

不一會兒，一個男孩走了過來，男孩手中同樣拿著一個淺藍色的杯子，杯子已經空了。他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有著烏黑的頭髮和可愛的笑容。他示意嘗一嘗陸雲旭的酒，陸雲旭沒有拒絕，男孩抿了一口，吐了吐舌頭，"親愛的，好辣。"

陸雲旭起身點了一瓶汽水，將杯子里的酒倒了四分之一給男孩，又在他杯子里加入了一些汽水，向男孩舉起了酒杯。"Cheers！"

十分鐘之後，兩個人從酒吧出來，坐上了陸雲旭的車。

"親愛的，咱們去哪裡？"

"去酒店吧。"陸雲旭說。"明天我休假，咱們可以盡情放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