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手術需要帶著一腔熱血，迎難而上，對於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需要在幾秒鐘之內找到解決方案，大腦高速運轉，手指一絲不苟，整個過程精細而高度緊張，甚至是驚心動魄，但所有的熱情都是壓抑而剋制的，無法盡情釋放，此刻這些剩餘的能量急需一個突破口。

一個陌生的身體，一個溫暖的擁抱，一個全身心投入的時刻，一個可以盡情揮灑熱情的過程……正是他所需要的。當汗水從毛孔里流出來打濕被褥，當熱情注入另一個年輕的身體點燃對方的靈魂，當慾望漸漸將手術台上那些和死神戰鬥的畫面燒成灰燼，他才感覺到內心真正平靜，疲憊襲來，他閉上眼睛，握著胸口的十字，安靜的睡去。

陸雲旭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眯著眼睛摸到手機。陽光從厚重的窗簾照進來，他看了一眼手機熒幕，已經是正午十二點了。電話是護士李思宇打來的，他急忙接聽起來，他知道從醫院打來的電話無一例外都是壞消息，大家都默認了這樣的準則，報憂不報喜。「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一個好消息？」

「下輩子吧。」李思宇毫不猶豫的說。

「下輩子有點遠了。」

陸雲旭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下床來，在他身邊，昨晚那個男孩蜷縮在一堆凌亂的被子中間，正在清醒過來，他可不想電話那頭的八卦護士聽出蛛絲馬跡。他走到洗手間，將電話放在架子上，動作麻利的洗刷起來。

「昨天夜裡你做手術那個病人情況不太好。」

「是今天早晨……」陸雲旭糾正了一下。他在腦海中浮現出夜暉肌肉結實的身體和詭異的傷口，把手術的每一個細節都過了一遍，卻並沒有想到什麼疏漏。「具體什麼情況？」

「麻醉劑藥效已過，他卻一直沒有醒過來。」

"還有別的癥狀嗎？"

"血壓和體溫有點低，再就是印堂發黑。"

"印堂發黑？你什麼時候學會看相了？專業一點……"

"沒有更專業的語言形容了。"

李思宇是個專業技能很強的護士，陸雲旭絲毫不懷疑她的判斷。術後感染是最常見的癥狀，嚴重的時候甚至會致命，但是如果是感染的話，體溫會升高，而非降低。現在夜暉的情況似乎和感染背道而馳。

他洗刷完畢，來到床邊，穿戴整齊。男孩已經清醒過來，像一隻慵懶的小貓，睜開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然後伸出一隻手，若有若無的撫摸著陸雲旭的腰線，「哥哥，時間還早，再玩一次嘛！」

陸雲旭俯身，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今天就到此為止，我要工作了。乖乖的睡一覺。我會把房費付了，你可以睡到明天早晨。然後……自己叫點吃的吧。」

男孩露出一絲失望的表情，但還是乖乖的把頭埋進了被子里。「下次記得給我打電話。我昨天晚上把手機號碼存入你的手機了。」

「你真是太窩心了。」陸雲旭毫不在意的說。

陌生的身體，偶然的相遇，他很享受這樣的關係，兩情相悅，各取所需，不需要付出精力和時間，也不用囿於責任和義務。當他關上身後這扇門，昨夜發生的一切就真的春夢了無痕，他又開始了鬥志昂揚的一天。

陸雲旭來到醫院，第一時間來到了夜暉的病房。昨天那個雲淡風輕的男孩，此刻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臉上浮動著一層黑氣。那並非普通的臉色發黑，而是彷彿有一層黑色的雲霧，縈繞著他的臉讓人看不真切。他感到幾分心神不寧，想起纏繞在夜暉心臟上那些黑色的網紋，它們似乎穿透了胸腔，蔓延到了他的臉上。

陸雲旭不能不承認李思宇的用詞非常貼切。在他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中，還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情形。床邊的監控器上，夜暉的各項指標都有點低，心率稍微慢了一點，血壓稍微低了一點，今天凌晨那顆充滿活力的心臟，此刻似乎疲憊了，進入了昏睡狀態，放緩了搏動的節奏。

「給他檢查一下血液各項指標。」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有時候主宰生死的並不是手術的成功與失敗，很多病例，手術成功了，但在術後恢復過程中，有人康復了，而有些人卻永遠倒下了。從科學的角度，他們可以尋找到合理的解釋，有人感染了致命的細菌，有人免疫力出現了問題。然而換一個角度，把病人當做一個個的生命，就讓人沒那麼容易接受了，人生幾多失意，為何偏偏選中你？這樣的問題從來沒有答案，最後只能歸結為天意。

他忽然發現病床的一個角上多了個鈴鐺，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金色的鈴鐺，看起來並沒有特別，只是在鈴舌上有一抹紅色，看著像幹涸的鮮血。

"那個女的說，這是保佑平安的鈴鐺，他們那邊的習俗。我看沒什麼妨礙，就讓她弄上了。"

陸雲旭看了一下，四個床角上各有一個，用紅線拴在了床腿上面。

「還有件東西，你一定很感興趣。」李思宇抽著血，用下巴指了指夜暉的另一側。

那裡躺著一個長一米左右的長條形東西，用一塊黑布包裹著。陸雲旭拿起來，東西很沉，他差一點沒拿住。他將黑布打開，那是一把寶劍。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從夜暉胸口取出的指骨上那整齊的切口，這難道就是傳說中削金斷玉的利器？銅鑄的劍鞘上有一些古舊的花紋，幾乎要磨平了。他用力將寶劍抽出來一節，劍身烏黑厚重，沒有一絲光澤，卻彷彿沉澱了千載時光，浮光掠影散去，人間所有的苦難和沉重凝聚成了這漆黑的劍身。劍刃很鈍，一點也不鋒利，別說切斷骨頭了，就算是皮肉都未必砍得斷。他將寶劍插回，又放到了夜暉身邊。

一個小時之後，血檢結果出來了，白細胞並沒有增多，說明沒有細菌感染，血小板卻有明顯的減少，很多感染均可造成血小板減少，陸雲旭讓劉思宇多抽幾管血，對主要可能感染的真菌和病毒做全面的篩查。

陸雲旭去病房和第二天需要動手術的病人進行了最後的會面，進行完例行的安慰。之後他交代李思宇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給他打電話，然後將病人的資料再過了一遍，便離開了醫院。今晚他必須好好睡一覺，明天的每個手術都需要全力以赴。

他離開醫院之前，再次去了夜暉的病房。拉好窗簾之後，他坐在夜暉的旁邊，張開的手掌中慢慢有一團黃色的光流動起來，像是一團溫暖的火焰。他將那隻手覆蓋在夜暉的心臟部位，那光焰慢慢暗淡下去，像是被夜暉的身體吸收了進去。他等了片刻，夜暉臉上的黑氣消退了，卻依然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他嘆了口氣，有些失望，站起身，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