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衣服？」

寧澤林扶額，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笑，指著牆邊自己那件白體恤衫：

「宿舍里只有你的衣服是我捎帶著洗的，你小子幹幹凈凈人模人樣，我只有這一件是幹的，今天怎麼辦？我還要上課還要配合老師演戲回答問題，難不成裸著上半身？」

安明翌低著頭，認真思考了片刻，走到櫃子旁取出一件還算平整的短袖：

「給。」

寧澤林嘴角直抽抽，瞧著上面極其欠揍的表情包，猶豫再三，還是接過來：

「我去洗漱了。沒事別跟過來。」

早操隊伍里，安明翌搶過徐北的位置站在第一排，湊到隊伍最前方的寧澤林那裡：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讀書聲摻雜著口號聲震得人耳朵疼，他露出個疑惑的眼神，自顧自舉著班級牌默默退遠。

隔壁班的體育委員打了個噴嚏，停下來系了個鞋帶，發現自己的牌子不見了。

「嘿！」

寧澤林後腦勺挨了一下，不輕不重，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哪個臭小子，繼續保持形象踩著步子大聲喊口號。

他的聲音很有特點，清亮且溫和，帶著股舊時翩翩公子的味道，如果不是開口罵某個人，一般都會給人留下極好的印象。

這種形象，在安明翌面前一般都崩不住，超不過三秒就會炸毛毀人設。

就像現在，某個罪魁禍首仍然不自知，第二次敲上自己的脖子。寧澤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三年三班，點名批評。體育委員站回你自己的位置去。」

廣播喇叭發出模糊刺耳的聲音，徐慕海面無表情站在高處讀完，眼神落在自己寶貝兒子身上。

嗯？

那姓周的湊過來想幹什麼！？

徐北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接過紙巾道謝，乖巧的像一隻毛茸茸的兔子。

周齡把伸到一半的手收回來，忍住了想要揉腦袋的衝動，用眼神仔仔細細把他整張臉描了一遍。

他出生那一年的冬末，是Z市最冷的時候。徐老師連看都不願意讓他看一眼，抱著瘦小的孩子獨自去了外地，等待他的只有家裡那一紙離婚協議書，之後就杳無音訊。

好在不久前，他們終於破鏡重圓復婚成功，雖然徐北還不清楚這一切，徐慕海給了他機會，他也有足夠的時間拿餘生來補償他們父子二人。

「周老師這麼閑？不去管管你們班那位？」

「那可不。我沒精力和年輕人折騰。倒是徐老師你，不去見領導，怎麼有空來和我這個糟老頭子鬥嘴？」

兩人說著說著就要吵起來，徐北不由得露出怯弱的眼神，小聲勸阻道：

「爸……」

「叫老師。」

「徐老師。」

徐北眨巴著一對兔兒眼，神情越發無辜純良：

「領導剛剛來過了。點名要見你，現在已經在辦公室等著喝茶了。」

徐慕海一臉不爽，斜了周齡一眼，抓緊自家兒子的手臂就上了樓。

某人摸了摸下巴，狹長的眼睛裡透出機敏和狡黠。

「班代——」

有個矮個子女生蹦蹦跳跳跑過來，雙馬尾一搖一晃，塞給寧澤林一個信封，又蹦蹦跳跳回到另一個男生身邊。

安明翌透過人群，表情凝重盯著他。

辦公室里氣氛並不好，一群中年大叔湊在一起對著學校裝修評頭論足，時不時對著徐慕海和他寶貝兒子指指點點。

徐北知道這些人來者不善，主動送上幾杯茶，笑著迎合他們的批評：

「領導們說的對。我會儘力協助老師們配合考察，這是徐老師讓我泡的茶，各位嘗嘗？」

他說的很真誠，表情完美到令人挑不出有一絲不敬，只是心裡在暗暗盤算。

「少拍馬屁。你們三年一班是出了名的亂，早該把那些好孩子和雜魚分開，提供資源開個重點班，我說了，你們周老師還要跟我急。」

「聽到沒？」

面前兩個中年人一高一矮，一個胖一個瘦，一個趾高氣揚挑毛病提意見，一個不停點頭哈腰。

徐北保持著乖順溫和的笑容，心裡早就炸開了鍋。

這群蛀蟲，遲早橫不起來。

對於安明翌，早讀是一件令人不怎麼愉悅的事情，班代總是對自己愛搭不理，滿腦子只有學習，除了這件事，彷彿全世界都與他無關。

「哎，下了課一起吃飯？」

「……」

某人得寸進尺，一條腿抬上樓梯欄桿，整個人朝他逼近：

「大不了賠你一件衣服？」

「……」

「怎麼了，生氣了？」

「……你很煩。」

安明翌越是聒噪，寧澤林越是巋然不動。直到早讀結束他也沒背進去幾個單詞，滿腦子都是某隻大型犬在自己耳邊叭叭叭說個沒完，一閉眼，就是那張傻裡傻氣的臉，表面憨厚老實，實則內心戲很是豐富。

桌膛里的麵包不知道什麼時候發霉硬成了石頭，本就沒什麼食慾的寧澤林幹脆趴在複習資料上睡了一覺。等到醒過來，那個女生再次蹦蹦跳跳跑過來，期待的問了句：

「我讓你幫忙交的資料，你給徐老師了嗎？」

「什麼資料？」

「就是那個信封，裡面是這次領導給的資助，說是給你們班發輔導書用的。」

寧澤林撓撓頭，在渾身上下所有口袋裡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有，於是急忙沖向垃圾焚燒場。

「手下留情——」

安明翌沒聽清他喊什麼，把垃圾朝里一到拉上鐵蓋子開了開關，歪著腦袋問：

「你怎麼來了？」

「快快快，信封……」

「你別急，這都是剛剛才送來的，你要找什麼東西？」

「信封啊。」

「那不是情書嗎？？」

「你……」

寧澤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安明翌瞧他是真的生氣了，這才半開玩笑從褲兜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團：

「在這兒呢。」

「快給我！」

「有本事就來拿呀？」

兩人繞著操場溜了幾圈，寧澤林喘著氣蹲在台階上捂著肚子，完全直不起腰，頭頂有人遞過來一個揉皺了的信封。

「不鬧了，給你。」

安明翌剛鬆手，忽然意識到什麼，一拍腦袋，朝著角落裡焚燒場的方向狂奔過去。

一分鐘後，他哭喪著臉回來訴苦：

「我不小心，把工資給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