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戰平晃著腿，弔兒郎當，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坐在床上。完全沒有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更沒料到我會砸向他的鼻子。他慘叫一聲，手背往鼻尖一擦。

一抹艷紅色的血大刺刺地晃著我的眼睛，那血順著他的手背往指尖滑去，啪地一聲，落在地板上。

隨即而來的，是接連不斷的血滴。

我慌了。轉身從他書桌上的抽紙盒裡抽了四五張軟紙，張慌失措地堵住他的鼻子，也沒注意到自己的力氣，只聽他痛苦的嚎叫了一聲，接著捂住鼻子上的紙，蹦起來，躲我三米遠。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他有些驚恐地看著我，一變向我搖手，一邊換著紙巾的面擦鼻血。

我站在原地，不住道歉。

「不不不，哥們你別這樣，錯的是我，都不事先了解一下。要是知道你那——麼——純情,我肯定先給你來點小清新。循序漸進嘛，是我操之過急，你可別急，再把你急到醫院我可就真完蛋了。」

我嗤得一聲笑出聲，一時分不清他說的話是真的關心，還是嘲諷。

他的確把我氣過醫院。

早熟如他，當時不過八九年歲，就嫉妒喜歡的女孩給我送了巧克力，把我當作假想敵，見到我就開嘴炮，找茬兒的事是一出接一出。直到他打聽到我是譚家收養的孤兒，大搖大擺地走進我們班，走到我跟前，趾高氣揚當著全班的面，罵了我一句「雜種」，就算平時我再怎麼冷眼裝作耳旁風，這次也忍不住了，從座位上站起來就往他臉上揮了一拳頭。

他懵懵得看著我，似乎沒料到我這樣性格的人竟然會出手打人。等他反應過來，準備還手，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犯了病。

慌亂中我被送去了醫院，被查出了換氣過度綜合症，他父母知道了自己兒子幹出了這麼一番好事，樹條抽得他鼻青臉腫，逼著他來醫院給我認錯。

命運弄人，後來的我們竟成了至交。這是第五個年頭。

…

終於止住了鼻血，唐戰平惱我一直道歉，他咂了一下嘴，與那張略顯稚嫩的臉不符的是，他張口就是一句「靠」。

「我靠，哥們您可別再'對不起'啦，我耳朵都要磨出泡啦。你說你，都把我鼻子給糟蹋了，放過我的耳朵吧。」他突然眼睛一亮，像是個想到了好處，精打細算的商人，「你要是真過意不去，教我彈吉他。」

我眨了下眼睛，笑了一聲，「又看上了哪個姑娘？」

「嘿！我在你眼中就那麼不堪？成天著迷女色？」他咳嗽一聲，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蛋上團出兩紅暈，「就你們那個班代，挺好看的，說話聲音綿綿的，我一見鍾情了，想給她寫首歌。」

行吧，都魂不附體到這地步了，我怎麼可能不出手幫忙。

……

成人禮開始，我和唐戰平回到樓下，唐父和其長子唐鑫先後在台上講了一些感謝來賓的話，具體說的什麼內容我沒太在意，一心撲在吃東西這份大事業上。白天我慪氣那小屁孩弄髒我心愛的鋼琴，沒吃什麼飯，現在肚子飢腸轆轆，差點兒就能來上一段交響樂。

途中有一個小插曲打亂了現場。有個保安抓住一個偷東西的賊。

那賊的模樣我並沒有看得太清，只覺得他是個比我大了幾歲的少年，渾身上下破舊不堪，一頭黑髮髒亂得蓬在頭頂，被保安推搡著往前走的時候，骨子裡有一股不服的拗勁。

我走過去聽保安嘴裡罵罵咧咧，「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你這偷油的老鼠。」

他試圖掙開保安的手，咬牙切齒，「我沒有偷吃！！」

他還沒說完的話，被保安打斷，「偷東西就是偷東西，我都看見了！下流骯髒的玩意。」

少年嗤笑一聲，「唐家也不過這麼一回事。」

我看了一眼手中被我添置滿滿噹噹的食物的餐盤，突然有些食不知味。把盤子放到一邊，重新拿了一個幹凈的，往裡面布菜。

…

我趕出門口的時候，少年正坐在階沿上，兩條胳膊放在跨開的膝蓋上，低著頭，眼神盯著地面，有些冷。

少年那股頹唐的氣息和落日餘暉相得益彰。在那一瞬間，我彷彿在夏日盡頭，見到了初秋的影子。

「吃吧。」

我把盤子遞到他跟前。

他順著餐盤，視線劃過我的手臂，直到看到我的臉，我的眼睛。他的眼裡只有一瞬的漠然，隨即而來的是不加掩蓋的譏誚。他的眼神太過凜冽，我嚇得退後一步。

他直接揮手打翻了我手中餐盤，帶有油水的食物撒到了我的褲子上。他冷笑一聲，站起身，以蔑視且帶有防禦的姿態抱著胸，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嘴裡吐出幾個譏諷的字，「不諳世事的公子哥。」

這句話讓我語塞，一股怒氣巧然而至，並不斷從我心底向上蒸騰。我想我肯定是氣的臉都紅了。

他盯著我片刻，接著低頭看到我的褲子，十幾秒過去，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可他什麼都沒說。直接轉身，向無盡的樹林走去。

我有些怔愣得看著他離開，前來尋我目睹了這一切的譚嘉譯，走到我身邊，他的眉頭微微皺著，語氣和平常大不相同。我突然發覺，在我的視線里，他的樣子有些模糊了……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同情，你的憐憫，在那些高傲的人眼中，是最大的侮辱……」

哥哥的話像是一記警鐘，把我敲醒，他的聲音越來越縹緲，直到最後我什麼都聽不見了。同時周遭的景物開始旋轉，被落日染了紅黃色塗料的天像是一堆被人快速攪和的顏料，在我的世界裡糊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