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陳決遠大叫著，而我恍若無聞。

我的腦子一片雜亂，無數黑影在我眼前不斷晃，像是有人拿著鐵釘一點點往我太陽穴釘，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給迷惑住了，我宛如被一隻惡鬼附體，他控制著我的身體，我的意志。

連續的，沉悶的，尖銳的，混合的琴鍵聲一聲接著一聲在空曠且黑暗的客廳炸響。而我的手仍然不發控制地砸著鋼琴。

眼前的鋼琴，在我的眼裡不再是鋼琴，而是一個扭曲著的黑色的龐然大物，它的存在即是在嘲諷我的無能，嘲諷我是個廢物。

我全身發著抖，呼吸急促，眼前發昏，恨不得把這台鋼琴砸成散架。

忽然間，一個冰冷的擁抱從後方緊緊箍住我。

陳決遠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們之間離得很近，但是我卻覺得那聲音格外飄渺，遠得就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

「深呼吸，譚泊，深呼吸。」

他的呼吸觸碰到我的皮膚，噁心感也隨之迸發，微弱的理智瞬間不復存在。我歇斯底里，朝前方虛無的空間哭喊，明知是徒勞卻用儘力氣試圖掙脫後方桎梏。

「放開我——」

緊接著，眼前一片漆黑。

...

再度醒來時，我全身發痛，所有的骨頭彷彿被人敲碎，再重新安裝在一起。

像是之前所有的瘋執，所有的聲嘶力竭都是一場夢。眼前的鋼琴完好無損，天花板上懸掛的燈光灑在它的表面，黑色的光滑的平面反射著亮麗的白光，閃的我眼睛有點痛。

我低下頭，看到了圍在我腰間的手。我意識到我現在整個人是靠在陳決遠身上的，我們兩人此時坐在黑皮琴椅上。我抬頭，向右上方看去，不出意外，看到了陳決遠陰冷蒼白的面頰。

我無力地推開他的胳膊，卻被他再次緊緊環住。

他說，「我只是想聽你彈琴。」

「我的手壞了。」

「另外一隻還好著。」

我深呼吸一口氣，虛弱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把右手放在了琴鍵上。

一個音符，兩個音符，三個，四個，不斷的在我腦海湧現......悠揚緩慢的琴聲充溢著屋內的角角落落，逐漸，我的思緒回到從前....

空曠的琴房裡，陽光透過窗戶的樹葉，木製的地板上落下淡黃色的斑駁的身影。微風吹拂起窗簾，一陣陣送進來似有似無淡淡的花香。

「哥，你教我彈琴好不好。」秦雪突然從後方摟住我的脖子，親昵地用臉頰蹭著我的脖子。

我驚了一跳，琴聲也戛然而止。我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嚇著我了。」

「嘖~哥的膽子真小。」

秦雪的聲音是夏天的蜂蜜，冬日的牛奶，甜膩的彷彿能融化掉人的心臟。

她身上摻雜著特有的少女的香氣和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青春的活力中沾染了幾分頹靡。蒼白臉上的微笑，在此時於我而言，像是不可多求的珍物。

「你想學哪首？」

「就你之前一直彈的那首曲子。」她轉了轉眼珠，想了想，「《天鵝》。」

…

可是她後來也沒有完整學會那首曲子，只是學會了如何彈奏副旋律。包括最後的時光，她瘦形銷骨立，兩頰泛黃，被病魔抽取了所有精力...只有身體感覺還好的時候，會坐在我的另一半琴椅上，我便會配合她，合奏這首曲。

…

「哥，我還想和你一起彈琴。」

這句話秦雪曾經說過無數次，而這是最後一次。

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早晨，探望秦雪前我站在醫院樓下，看著寒風吹走了樹上的最後一片樹葉，天空開始飄雪。

彷彿上天在給予我什麼徵兆。

病情惡化得太快了。

她整個人陷入白色的病床中。

過於消瘦的巴掌大的臉上，只有她的眼睛還有微弱的神采。

但此時，她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一眨眼，一行淚就順著臉頰沒入被單。

我看著她，嘴巴像是被膠水粘住了，就算是安慰的話我也說不出口。

我們都知道，再拖下去，她再也沒有和我合奏一首曲子的機會了。

對視良久，突然間，她情緒崩潰，顫抖的上齒咬住下唇，嚎啕拗哭，緊握住我的手，搖著頭，「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哥。憑什麼呢，為什麼是我，我還這麼年輕，我的夢想還沒有實現啊。

——我想活著啊。

她絕望的痛哭聲淹沒了我。

我撫著她的手，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和她顛倒身份，我希望躺在病房的人是我。

可是最後所有妄想回到現實，嗓子澀得厲害，我聲音沙啞，「放心……你不會死的。」

她苦笑一聲，閉上了眼睛，「哥，給我講個故事吧。我記得《天鵝》的背後，是有個故事的，你講給我聽，好不好。」

我喉嚨滾動，咽下即將湧出的悲拗，放平了聲音，看著她的蒼白不堪的面容，緩緩說道，「有一隻天鵝，它有著最漂亮的羽毛，最漂亮的眼睛，它潔白無暇的身體，就像它純潔的心性一樣美好……」

天鵝對未來充滿了無限希望，它想飛遍整個地面，游過所有湖泊，認識無數的小天鵝，和它們做朋友，當然它最大的夢想，是飛向更高的天空，觸摸那溫熱的太陽。

但是意外發生了。

獵人的長槍，射中了它潔白的翅膀。它從半空墜落，落入草叢，奄奄一息。

獵人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天鵝，不捨得吃掉它，於是帶它回到家裡細心照顧。時間日復一日的過去，天鵝恢復了健康，時常仰著頭，迷戀望著窗外的天空，獵人心底太知道天鵝要的是什麼，但是他裝聾作啞，從不開口。

終於一天，獵人最怕的事情發生了。天鵝決定離去，鄭重的給獵人道別。

獵人實在是喜歡它，又怎麼忍心讓它走？

一場夜晚的『告別』盛宴後，獵人撕掉溫柔面具，狠下心折斷了天鵝的翅膀......再後來，獵人的補償更像是一種笑話，他再怎麼對它好，都沒有用了。

天鵝鬱郁寡歡，最終死了。

而這個結局我沒有告訴她。

我看著雪的睡顏，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做了最後的決定。

我可愛的公主，你會活下來的。